《莫憂唐伶》第141章

    趨福避禍,錢惟演執言判死刑
    同黨相惜,林士奇懇求放生路
    太后輕“嗯”一聲,對莫憂道:“莫姑娘,你先去偏殿歇息半刻。”也不等莫憂說話,喚來小宮女,領莫憂出去,莫憂心想太后必定是還有話要說,謝恩出門,在殿外遇有一人,正垂袖待詔,莫憂識得他正是林特,冷眼瞟他一眼,側身而過,林特卻忽然心中一動,回頭看莫憂的背影,目光微閃。
    莫憂在偏殿坐了片刻,平息了一腔激蕩的情緒,感慨自己是越來越不要命了,竟然在太后面前這般無禮,罷了,生死由命吧,不多時太后又吩咐人來傳話,讓她過去,在廊上又遇上出殿的林特,林特目帶深究的看著她,莫憂同樣回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飄然入殿。
    太后的話開門見:“山陵使之罪,莫姑娘求哀家如何判決定罪?”
    莫憂沒有立即回話,她在心里也慢慢思索,丁謂啊丁謂,我雖答應青月保你一命,卻也不能便宜了你,總要你悔不當初!轉又想起剛剛離去的林特,林特是刑部尚書,奉太后懿旨查辦皇陵一事,他剛才入宮見太后,說的只怕也是關于丁謂一事,林特與丁謂同為一黨,官官相護、利益休戚,肯定是為丁謂求情輕判而來。
    莫憂沉吟道:“求太后免其死罪,重治活罪。”
    太后不動聲色,淡聲問:“怎么個重治重罪?”
    莫憂垂睫深思,良久,抬眼凝眸,一字一頓的道:“遠貶偏地,以思罪惡。”
    太后默默不語,把玩中手中杯盞,未知認同與否。
    莫憂靜等太后說話,這時,又有一名小宮女在殿外請示:“稟太后千歲,樞密使錢大人在殿外求見。”莫憂一怔,這個錢大人莫非就是上次在大理寺外見到的那個言語犀利的官員?他亦是審理丁謂一案的重要人員,這次來,想必也是為此案而來,不過,為何不與林特同來?
    卻聽太后緩聲道:“嗯,讓他進來吧。”
    莫憂忙道:“太后,小女人先回避。”起身要退去偏殿,不想太后道:“不妨,錢大人此來所奏,定與你所求之事有關,不妨聽聽。”
    莫憂遲疑道:“國家大事,小女子在一旁,多有不便。”
    太后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錦幔,道:“你去后面即是。”
    莫憂謝恩,隱身幔后,與此同時,殿外走進一位官員,正是錢惟演,他恭恭敬敬的向太后行過禮,退在一旁,太后問:“錢愛卿有何要事求見哀家?”
    錢惟演道:“稟太后,微臣蒙太后恩典,負責審理皇陵一案,現下已錄有口供,特來稟報太后,請太后示下。”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疊奏本,雙手奉上。
    小宮女趕緊接過,遞給太后,太后翻開,略略看過,沉吟道:“依奏章所言,山陵使丁謂、山陵都監雷允恭、山陵副使藍繼宗、司天監邢中和俱已認罪?”
    錢惟演答道:“正是,非但認命,還供出借修建皇陵之便貪贓賄賂之事,微臣俱已統計,共達二十萬兩白銀之多,其中,山陵使一人獨占半余。”他平素稱丁謂都是恭敬有加,一口一聲“晉國公”,今日見太后稱其為山陵使而非晉國公,忙也改了稱呼。
    太后緩緩頜首,又問:“怎么?工部侍郎凌昭德沒有認罪?”
    錢惟演道:“太后,凌昭德已然認罪,自認失職,有負皇恩,不過……”他微微頓言,偷看太后神色。
    太后漫不經心的問:“不過如何?”
    錢惟演俯身道:“不過山陵使卻執言工部無責。”
    太后一怔,失笑:“這就奇了,當初亦是他山陵使堅持工部失職,理應同罪,怎么又改口為之偏護?”
    錢惟演道:“山陵使說,工部侍郎之上還有尚書,尚書無責,侍郎怎么擔責?”
    太后冷笑道:“工部尚書張愛卿病假已近兩月,哀家親自批準的,許他在府休養,不理政事,工部事宜,一并交付侍郎處理,自然是尚書無責、侍郎有責。”
    錢惟演頓首答道:“太后,山陵使供言,擅遷皇陵是在工部尚書張大人告假之前,而且,張大人不過身體略有小恙而已,無須告假,實乃是他授意而為。”
    太后面帶驚怒,緩緩收斂,道:“如此說,是山陵使早有設計,故意假禍于凌侍郎?”
    錢惟演聽太后面畫怒容,謹言道:“據山陵使供詞,的確如此。”
    太后褪去怒色,不動聲色的問:“此舉是何緣故?”
    錢惟演道:“山陵使供言,以前因驚懼罪過,不敢獨自承擔,故而將罪責推于工部,后又轉思太后與陛下恩典,不忍加害旁人,從實招供。”
    太后微微一笑,明知他所言,答非所問,仍然輕輕點首,問:“錢大人,你是樞密使,依卿之見,此皇陵一案,該如何判決?”
    錢惟演鎖眉沉吟,故作不語,悄悄的抬眼看太后神色,太后知其心意,道:“愛卿一向正直嚴謹,忠心耿耿,此案雖然涉眾,亦不妨直言。”
    錢惟演這才俯身稟道:“啟稟太后,為人臣子,忠君為天,社稷為本,食君俸祿,理應為君分憂,赤心為公,皇陵修建,既為恭崇先帝在天之靈,亦彰顯皇室尊嚴,山陵使等人蒙太后與陛下信賴與恩賜,辦理此等大事,理應感恩戴德才是,豈能辜負皇恩浩蕩,懈怠職責、擅移陵址、欺上瞞下、以權謀財、結黨營私,實乃國之大害,臣之敗類,微臣以為,此等有昧天良道理、無視宗廟社稷之人,應按謀大逆罪處以死刑,山陵使身受隆恩,卻枉顧圣恩,過尤甚之,謀大逆罪之外,應再加其大不敬罪與受財枉法罪,三罪并罰,其身當誅、同宗當譴,如此,方正君臣尊卑、天地倫理、公私之別,警以示人。”
    錢惟演言辭激勵、面色嚴肅,慨然闊論,一番慷慨陳詞后,峻顏求太后許奏。
    太后聽罷,徐徐頜首,以為然,沉吟道:“愛卿言之有理,國法宗廟,不容輕漫,重罪不可輕處,愛卿之奏義,哀家自有安排。”
    錢惟演見太后言語不咸不淡,也不拿不準其心思,只得怏怏退下。
    太后輕嗓一口茶,輕聲道:“莫姑娘,出來吧。”
    莫憂依言走出錦屏,垂首站立,適才錢惟演之言,字字都已聽在心中,丁謂罪大惡極、死有余辜,不過史書有記,說他為人好趨炎附勢,初附丁謂逐寇準,丁謂罪行被發,遂排斥丁謂以求自解,看來果然如此。
    莫憂心中嘆想,若非有諾于青月,錢惟演之言正合我意,正好借他之言,將丁謂置于死地,不過,如今,我卻必須得救丁謂一命。
    太后淡淡的道:“樞密使之言,你都聽得仔細了?以為如何?”
    莫憂答道:“回太后,錢大人言之有理,若非小女子答應青月,向太后請求饒丁謂一命,此時也一定贊成錢大人的建議,以正國法。”
    太后微微一笑,莫憂的話非常誠懇,頗得她心意,笑問:“如此說,莫姑娘明知山陵使其罪當誅,仍然堅定的要為他求請,免去一死?”
    莫憂答道:“是的,求太后寬恕。”
    太后微蹙眉尖,道:“這,可就為難哀家了,山陵都監、山陵副使、司天監等俱為死罪,山陵使罪過尤甚,卻赦免死罪,這豈不是叫天下人說哀家不明法度、縱容罪臣么?”
    莫憂默默不語。
    太后又道:“莫姑娘有何說辭,可說出山陵使不死之由。”
    莫憂搖頭:“若依法處置,無由,小女子為情求情,原本即在法外。”
    太后默看她半晌,嘆道:“適才刑部尚書林愛卿求見哀家,亦是為山陵使求情,其說辭為,謂三朝元老,有功于世,亦是先帝托孤重臣,雖此次罪重難免,仍可念其舊日功勞,酌輕處理。莫姑娘,汝為其女,其功其過,你豈不知?為何不說出這番話來求哀家?”
    莫憂心想,林特與丁謂同為五鬼之一,共同把持朝政,為一丘之貉,丁謂若然出事,可說是唇亡齒寒,自己也失了臂膀,當然要盡力庇護周旋,心中冷笑,這倒是不錯,雖然饒丁謂性命非我真心所愿,可是,畢竟有諾在先,你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了,心中雖喜,面上卻很嚴肅,沉聲道:“林大人這番話是實情,不過,這話,林大人說得,小女子說不得。”
    太后好奇的問:“這是什么意思?”
    莫憂道:“丁謂之功,是為社稷之功,丁謂之勞,是為朝廷之勞,林大人與之同僚,一殿之一臣共佐朝廷,這些,他自然說得,小女子求請,純屬家事,不談其為國效力之勞。”
    太后微微點頭,心中已是贊嘆:好一個白狐,的確狡猾得緊,口口聲聲只言丁謂之罪,不談丁謂之功,還言正辭厲的認同丁謂理應死斬,其實話外之音,分明博取了哀家的好感,不得不猶豫,是否該憐你一片苦心。
    太后不作答復,又轉過話題,問:“工部侍郎凌昭德是姑娘的大伯,姑娘可要為他也求個情。”
    莫憂心念一轉,知曉太后故意探自己口氣,剛才在錦幔后聽得仔細,丁謂果然守諾,為凌昭德辯護開脫,又何須我再求請?不過太后想必是疑心丁謂出爾反爾的理由,需要我在此做個解釋,遂搖頭道:“太后英明,太后自有決斷。”
    太后微有笑意,道:“看來,你對其中緣由也很清楚,那就說出來哀家聽聽。”
    莫憂略一沉吟,肅然道:“小女子與丁謂有殺母之仇,自然恨他入骨,丁謂得知小女子要嫁于凌家,為了逼小女子認他為父,施下計謀,牽連工部,要挾小女子,后來,得知太后寬宏大量,只罪責他一人,并不株連青月,感恩肺腑,又改口辯護。”莫憂一番話,有真有假,真假交錯,又將太后所知之事,貫穿其中,不容太后不信。
    太后微微點頭,又問:“那你改扮御林軍,趕去大理寺密見山陵使,是否與他達成協議?”
    莫憂心知一切俱在太后手心,無需隱瞞,面色莊重,道:“小女子假扮御林軍,罪該萬死。”等太后揮揮手,示意無罪,這才接著說,“小女子去見丁謂,純粹是叱他不該牽連無辜,累及忠臣,并未與他達成任何協議,至于青月抗旨入獄,小女子,也是在離開大理寺之后,才知道的,而向太后求情饒丁謂一命,更是在見青月后決定的。”
    莫憂這番話確是實情,毫無虛假,既然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好的,自己若是恣意撒謊,只怕是欺君之罪,不過,她還是不動聲色的省略了丁謂當場許諾保凌昭德無恙一言。
    太后顯然是信任了莫憂,眼神溫和,她沉思片刻,讓莫憂先回去,莫憂猜測太后需要時間再掂量掂量,畢竟,這是一宗牽連甚廣的大案,當下行過禮,退出去。
    莫憂走出慈寧殿時,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恍然自己在宮中呆了大半天,平整寬闊的漢白玉廣場上,豎起一盞盞琉璃宮燈,映出地面光潔如玉、金瓦紅墻、重檐廡殿頂,顏色深重莊嚴,更顯皇家威儀。
    兩個小宮女領著莫憂出宮后就回殿復命,莫憂回頭再望一眼深宮重樓,滿腹心事,垂首前行,道條閃出一人,向著莫憂深鞠一躬,莫憂一看,是呂揚,奇問:“你怎么在此?青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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