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憂唐伶》第133章

    顏生曾失信,泄密向丁謂
    故人天涯去,癡人痛斷腸
    莫憂陡然明白,當年,先帝龍體欠安,又因國事勞累,越發沉積難愈,時常國政多由劉太后處理,先帝與劉太后少年結識、情深意篤,寵冠后宮,往前也多容其參政,然身體每況愈下,思慮前朝則天大帝,以女流之輩奪權掌政,亦隱隱生出擔憂之心,密詔寇公相商,寇準則毫不猶豫的請示,希望讓太子監國,以熟悉國事,先帝以為然,囑咐寇準暗暗著手籌劃,萬萬萬不可泄了風聲,不料,事竟泄露,此事讓劉太后知曉,劉太后以為太子過于年幼,完且不懂國事,寇準之舉,意在挾太子以掌控朝政,先帝亦好生惱怒,暗叱寇準辦事不妥、如此大事也如兒戲,輕易透露他人?朝堂之上卻說太子監國之事純屬虛假,因寇準素來剛愎自用、不容同僚,反寇派紛紛上奏,要求重罪寇準,先帝難排重議,只得將他罷相,遷鄭州。
    至于當初先帝再三囑咐的事情是如何泄密,以致于帝后皆怒,傳言就是丁謂設下的暗探,故此,才會有田婆婆送寇準至鄭州后,折回東京,隱姓埋名進入丁府,以查真相。
    歷史對于這件“太子監國”的事情眾說紛紜,而如今,莫憂開始懷疑,寇準本身確實辦事疏忽,因為她相信王曾對他的評價,澶淵之盟后,寇準位高權重,如現在的丁謂一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奉天子令籌劃太子監國一事無疑于把他舉得更高,寇準專寵“朝堂”,難免洋洋得意,大意失荊州,意外泄露天機,惹來外放之災。
    莫憂沉思半晌,回想十年西川隱居與東京數月經歷,再加之王曾適才對寇、丁二人的一生簡述,寇準一生四起四落,太子監國之事后,亦多有沉浮,竊以為,此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寇準與丁謂兩人的忠奸,而不是某一件事。
    不過,莫憂還是在心里認同了王曾的話,寇準當時的舊案不宜再翻,在莫憂看來,劉太后是個英明的女主,但是,她終究是個人,不是神,寇準的忠誠與剛直固然可用,太子監國一事確實令她不悅,幾翻起落之后,物是人非,再議寇準返朝,顯然是揭她的疤痕,不合時宜,而且,寇公老矣。
    不過,莫憂還是在心里惦量,若能為他請一道撫慰旨,名為表彰忠烈,雖不返朝,不同樣意在平反?但是莫憂沒有說出來,王曾能夠配合自己推dao丁謂,已足夠。
    莫憂辭了王曾,心事沉沉的往攬月居去,忽然想起一事,丁謂是如何找到古墓所在?他遍尋十年亦無成果,難道說,自己剛下山,就被他捕捉到了信息?思緒象一線絲縷,順著記憶往前攀尋,面色漸漸冷峻如冰,猛的雙目一瞪,拔足如飛,一口氣進了顏府。
    莫憂沉面而來,翻墻穿廊,疾步不停,早將一院的丫頭仆人嚇住,他們早就認得這個女子,知曉她不同尋常,少爺視她如狐,老爺視她為妖,少夫人下令禁語不得言及此人,然當夜琴聲白衣,眾下人都看得仔細,背地里不知議論多少,今兒個見她冷顏而來,不敢阻止,也有大膽的,遠遠的呼道:“姑娘慢行,這是顏府,欲見何人,先奉請柬。”莫憂理也不理,再沒有人敢說話,分成兩撥,一撥緊隨莫憂直奔少爺居室,一撥則急急的去請示老爺了。
    莫憂飛步來到顏如玉的居室,室分內外兩間,外間門虛掩,幾個丫環正在收拾,見莫憂沖入,驚呼“少爺不好”,里間的顏如玉正便服華巾,洋洋自意捧卷吟詠,忽聞外間傳來急呼,低斥道:“婢女何事驚喧,攪我清靜。”負手出門,正遇上一陣旋風般闖入的莫憂,頓時驚得魂飛魄散,呆若木雞。
    莫憂目光似冰,一步上前,將顏如玉逼得蹬蹬連退,語無侖次:“姐……姐姐……姐……”俊面慘無血色,驚惶萬狀。
    莫憂凝目冷色,厲聲喝問:“是你將古墓地址告訴丁謂的,是么?!”
    顏如玉顫栗不答,書卷從手中抖落。
    莫憂又是一喝:“顏如玉,你休得撒謊,從實說出,究竟是不是你說出的?”說著,又進一步,逼到顏如玉面前,那目光好似兩柄利刃,寒氣森嚴,幾欲將顏如玉凍結。
    顏如玉冷汗如流,眼神黯然,垂首窘面,低低的應出一聲:“是,是小生……”
    莫憂狂喝一聲:“顏如玉!”五指如絞刀,扣住他前襟,那眼眸甚是怨恨、悲痛,顏如玉只覺渾身被數千柄利刀割肉,瞬時已濕透衣裳,越發不敢抬眼,低頭視鞋,顫顫哆哆。
    莫憂清淚雙流,哽聲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婆婆早就稱你不善,不宜相托,我先是不以為然,后又覺得,縱然你棄我另婚,亦不算大惡,如今看來,‘不善’二字,批評猶輕,我曾敦敦相告,萬勿泄露,誰知你這等輕浮,全然忘記山廟之恩,出賣我祖孫。可笑我莫憂竟是誤將中山狼,認做癡情郎,待你百般好,反被你所傷。”
    正哭恨痛語,門外喧鬧一片,顏自清得了丫環仆人的消息,也驚得面無人色,這只狐貍實實可恨又可怕,來宅必攪,忙隨著眾人匆匆趕來,外間的丫環見莫憂的氣勢早已嚇得躲在門角不敢吱聲,顏自清顧不得生氣爾等,徑直入了內間,乍見莫憂緊扣兒子衣襟,正厲聲呼喝,滿面冷霜籠罩密密殺氣、目如寒刃霍霍如待出之勢,緊呼道:“妖女無理,快快松開吾兒。”
    莫憂斜眼睨了顏自清,憶他昔日待自己的罪過,越發氣不打一齊出,冷笑道:“好得緊,爾父子二人欺我太甚,汝父言語辱我人格,以藥迷我,棄之荒野,汝子忘恩負義,情薄如紙,泄我行跡,害我祖孫,我今日殺汝二人,也不枉過!”
    說罷,手指一緊,那衣襟頓時掙起,顏如玉嚇得抖似篩糠、言語也不能發一聲,雙目昏昏,幾欲昏倒,顏自清生怕她傷了兒子,也驚得面如土色,欲上前施救不能,連呼“手下留情,饒我稚兒。”
    莫憂淚如泉涌,笑如悲鳴,恨聲道:“爾等行事,可以念我情份?”
    “姐姐……”一聲嬌語啼聲奔撲而至,莫憂回眸看時,丁晗月與顏老夫人一前一后,在丫環的攙扶下急急趕來,顏老夫人哀哀不語,唯驚唯懼,丁晗月則掙開丫環,碎步搶上,哭道:“姐姐,姐姐心中縱有千苦萬苦,如玉待你千薄萬薄,望姐姐念在晗月不曾怠慢于姐姐,勿罪于他。”
    丁晗月泣道:“晗月為如玉之婦,終生倚望夫門,姐姐若傷他分毫,晗月此生何從何依?”
    莫憂心痛如絞,淚眼看晗月,只見她已換去閨闈時的姑娘妝扮,烏云盤髻、翠分兩邊、金釵滿綴、珠玉繞身,一派夫人氣派,富貴雍容,美艷不可方物,再看室內裝飾,一如當日新婚模樣,一團喜氣如新,心中慘然,松指一撒,顏如玉跌落于地,丁晗月撲上前扶住,淚水如淋。
    莫憂見妹妹如此模樣,仰天一聲悲嘯,呼道:“顏如玉,顏如玉,今日為妹妹終身而放你,望你好自為之。”回身出門,將擋在門口的顏自清拂袖撇開,如一陣云煙,消失無跡。
    莫憂獨坐僻野,流盡淚水,心嘆,晗月深坐閨閣,無怨于人,我豈能傷她?罷,只怨自己當時不聽婆婆忠言,誤入岐途,往日權且撇開,只當那書生不過是白狐的南柯一夢而已。
    愴然抹去淚痕,悠悠起身往回走,思慮此事不必讓田婆婆知道,免教她傷心煩惱,一路獨行,心中悲哀不已,腦海中忽又閃出一人,竟將適才悲苦之情去了大半,喜色漸漲,掉頭往城西而去,心中滿漲著喜悅,情不自禁的竟流下淚來,羅衣,你等著我,我馬上就來救你出苦海,我要給你一個驚喜,我要你突然站在失蹤十年、杳無音訊的祖母面前,當年,她為了另一對母女拋棄了你,將你置于狼穴孤境,讓你受盡苦難折磨,讓你風雨飄伶無依無靠,今日相聚,祖孫重逢,從今以后,再不分開,羅衣,你的痛苦因我莫家母女而起,就讓我莫憂來結束。
    莫憂一路奔走,一路淚流,喜悅、興奮、激動……羅衣,我已看見了文家的那排小院,你怎么不在窗前目迎我揮淚走近?
    莫憂幾乎撲到門前,斑駁破敗的木門緊閉,門中懸著一把鐵鎖,隱隱落了一層灰塵,莫憂緊咬著牙,不敢再往下想,一腳把門踹開,屋里冷清清的毫無生氣,但是物什整齊,堂上一對紅燭燃至一半而熄,喜慶對聯猶然鮮紅,象血一樣滴在莫憂心里,莫憂感覺自己一瞬之間變成了石人、鐵人,全身僵硬,半步也挪不開,連血液都是冰冷的不再流動,天似乎黑下來,濃濃郁郁的將她陷在地獄里,不見光明。
    終于,她積聚起氣力,歇斯底里的呼喊道:“羅衣——”那是地獄里傳來的修羅之音,震憾了陰陽兩界,灰塵倏倏而抖落,可是,沒有回聲,死一般的寂靜。
    莫憂瘋了一般滿屋子的轉,空空如也,又停不下腳飛奔出門,四下張望,突然看見隔壁人家探出個頭來,小心翼翼的朝著自己打量,約摸是自己一聲悲呼驚動了鄰居,一陣風似的沖過去,鄰人嚇得慌忙縮回頭,怦的一聲把門關上,莫憂早已伸手扶住,把那人拎出門來,是個半百老太太,老太太已然認出莫憂就是文娶親那天來鬧事的女子,更加害怕,嚇得蜷縮成一團。
    莫憂忍住淚,問:“大娘,隔壁的文家人,都去哪里了?”
    老太太驚惶道答:“啊唷,姑娘饒命,文家已經搬走了。”
    莫憂緊聲問:“何時搬的?搬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道:“已有大半月了,據說是搬到文老夫人的娘家去了,至于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啊。”
    莫憂好生失望,失手一松,老太太坐在地上,悄悄抬眼看莫憂神色癡呆,慌手慌腳往屋里跑,莫憂忽又追問:“羅衣可好?嗯,就是那個從丁府娶過來的新娘子,文老夫人有沒有欺侮她?”
    老太太嚇得臉色一白,不敢作聲,莫憂聽她不答話,心里已猜出一半,緊走一步攔在她面前,痛聲問:“大娘,文老夫人是否虐待羅衣?”老太太見她眼色疾厲,更加不敢多說,只是連連擺手,莫憂心疼不已,淚又落下,雙手扶起老太太,顫聲泣道:“大娘,你和我說實話,羅衣好不好?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忍心讓她受苦?我求求你,你說實話。”
    老太太擰不過,驚顫著道:“她,她,她剛過門就克死丈夫,文老夫人自然不滿意,我是外人,說不得,說不得。”說完,掙扎著回屋。
    莫憂淚流滿面,突然吐出一句話,“她,活著吧?”
    老太太忙道:“活著,活著,活著走的。”趁著莫憂失魂落魄,掙開了倉皇回屋,緊閉大門,又拴上拴,這才跌坐在地,靠在門后粗聲喘氣,過了一陣子不見門外有動靜,偷偷兒從門縫里往下瞧,只見莫憂僵立不定,竟如一尊泥雕了,心里也泛起酸楚,想起文家那新娶的媳婦生得甚是標致,可惜紅顏命薄,新婚喪夫,受盡婆婆的虐待,日夜勞累半聲也不敢吭,生生得揪得旁人心憐,忍不住隔著門勸道,“姑娘啊,這都是天命,你快回去吧。”
    此時的莫憂,已不知天色,疼痛象是一根針挑著線,慢慢的穿進心、又繞進肺,又游走血脈骨骼,四肢百骸,于是,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都疼起來,疼得冷汗直流,眼冒金星,想挪動腿卻虛弱無力,身子一晃,幾欲摔倒,淚水兒滾滾而下,撕心裂肺約摸就是這種感覺了。
    一道白影疾疾的奔來,瞬間來到她面前,是蘇嶺,他滿目的心疼,輕輕扶住,看她面色嚇人,柔聲道:“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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