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憂唐伶》第130章

    指間舊傷赫然在
    家法無情為誰人
    丁二夫人踉蹌奔來,田婆婆上前一步,站在路中,二夫人一路奔來,冷不防眼前出現一張十年前的面容,仔細一看,田婆婆!立時驚得臉色慘白,手指著她,語無侖次:“你……你……田婆婆……你……”
    田婆婆冷冷一笑,道:“二夫人,十年不見,一向可好。”
    二夫人驚惶而退,田婆婆則微微而笑:“老奴一直感念十年前二夫人的優待之恩。”
    莫憂不知她講的優待之恩是什么,丁青月卻知道,當年田婆婆侍候莫柔,二夫人爭寵,生怕莫柔爬到她頭上,每趁丁謂不在,多有欺侮,田婆婆是服侍莫柔的貼身老奴,自然也時常在她羞辱之中,不料莫柔與田婆婆這對主仆竟絲毫不放在眼里,既不反抗也不向丁謂戳穿,竟如彈落衣裳上的灰塵一般,每每都只輕易化解作了,這越發使得這位驕恣的二夫人惱羞成怒,十年前,莫柔帶著女兒老奴突然之間惹怒丁謂,被趕出丁府,并傳言失足山崖,尸骨無存,這位二夫人總算放下了心,不想人雖不在,丁謂卻仍念念不忘,既無人在,二夫人發作不得,直到莫憂的出現,二夫人心里又開始惴惴不安,懷疑莫柔根本沒死,仍在人間,這時又看到田婆婆,頓覺天昏地暗。
    丁青月閃身躍至母親身邊,冷眼對視田婆婆,拱手道:“田婆婆,塵事如夢十年已過,當事舊事還請田婆婆看開,母親手無縛雞這力,而田婆婆是江湖前輩,不應耿耿于懷。”
    田婆婆淡淡一笑,道:“十年不見,青月公子不僅長得好人才,口舌也越發伶俐了,婦人邀功爭寵的伎倆,莫夫人是從不放在眼底的,老身又何必再翻這些舊賬,青月公子請放心,當年你對莫夫人恭敬有禮,待小姐亦溫厚謙讓,就憑你這情份,老身也不會傷她分毫。”
    丁青月微微躬身示意,不再說話,二夫人也安了心,仍是謹惕的看了田婆婆,繞過她,轉到兒子身后,急道:“青月,你看你爹爹,啊呀,老爺,老爺,宮里來了人。”
    田婆婆緊聲呼道:“小姐,且放過他。”
    莫憂冷聲道:“婆婆,十年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田婆婆知她已盡忘下山之時自己的叮囑,嘆道:“小姐,既然是宮里來人傳他,且由他先去,十年都過來了,又何必急在一時,行這下下之策?”
    莫憂一怔,不由自主又回頭去看凌梓鳳,凌梓鳳還是微微笑意,不言不語,莫憂緩緩收手,冷厲的瞪了丁謂一眼,站到田婆婆身邊。
    丁謂已睜開了眼,神情落寞,四周眾人圍立,他卻只目視莫憂步步遠去,背影酷似當年那人,堅韌、倔強、冷漠,離去之時那樣堅決無悔。
    莫憂陪同田婆婆回攬月居,凌梓鳳走在身側,田婆婆看他一直護在莫憂身邊,心里已猜出大半,問:“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凌梓鳳斜眼瞟莫憂,笑道:“前輩言重了,晚輩是莫憂的……”莫憂忽然搶著答道:“他是我的朋友,婆婆,他姓凌,名梓鳳。”
    凌梓鳳故意以眼相戲,打趣她生怕自己說出輕佻之話,莫憂則狠狠的回瞪他,扭頭不理,孰知田婆婆將兩人來往眼色盡收眼底,淡淡笑道:“老奴見過凌公子。小姐,識人不差。”
    凌梓鳳客客氣氣的回了句“不敢”,莫憂則突然想起顏如玉來,當初在古墓,自己執意要隨顏如玉下山,田婆婆苦苦相勸,說自己識人太淺,又說顏如玉“不善,不宜相托”,自己不信,堅持離山進京,不料后來顏如玉果然將自己拋棄,薄情怯懦之至,如今看來,確實是自己識人有誤,今兒婆婆這句“識人不差”也算是對自己下山數月所受傷痛之經驗總結了。
    凌梓鳳看她面色漸變黯然,悄悄兒拉動她手指,趁田婆婆前行,在她耳邊低聲細語:“莫姑娘識人不差,本少爺極其榮幸。”
    莫憂大惱,趁他手指勾來,玉腕一翻,來反抓他手,裝飾梓鳳未料及她突然出手,意欲縮手,莫憂動作極快,抓得兩根手指在手心,恨恨的用力擰,凌梓鳳低罵道:“好狠心的女人,這只手被你傷兩次了。”手指兒一拱,也不知使了個什么法,竟如泥鰍一般生生的從莫憂手心滑了出去,莫憂哪里肯罷休,順指摸上,抵在他手背上,兩人竟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的打起來。
    莫憂抓了許久也抓不著,好生氣惱,懶得再理他,摔手就走,卻突然感覺不見凌梓鳳躲閃,手指分明就貼在她腕邊,莫憂心頭一喜,趁機撈住握在手中,輕笑道:“讓你逃!”驕傲的仰頭去看凌梓鳳,卻見凌梓鳳滿眼戲謔之神采,直直的瞅著她,莫憂這才恍然他是故意的,大窘,狠命將他手丟開,不想竟丟不開,凌梓鳳反手將莫憂的手握起,舉起,然后慢慢松開五指,五指修長,其中指與無名指之間赫然并列一道疤痕,莫憂怔住,她記起來,這是在凌府后山的石室里,凌梓鳳出言相戲,自己惱羞成怒,以袖箭射之,凌梓鳳閃躲不及,伸手在耳邊夾住,兩指頓時血染。
    莫憂又羞又愧,也不知說什么好,扭頭就走,忽又轉回身,將手一伸,道:“拿來!”
    凌梓鳳眉毛一挑,故意把手伸過去,放在她手心,莫憂惱然輕哼,把他手拍開,道:“誰要你的手!”
    凌梓鳳邪魅一笑,明知故問:“那你想要我的什么?”
    莫憂沉下臉,冷聲道:“休要裝糊涂,我的手絹呢?”
    凌梓鳳恍然笑道:“哦,手絹啊,不是你送給我了嗎?貼身之物哪有送出之后再索回的道理?不給!”
    莫憂怒道:“誰說是送給你了,上次不過是給你包扎傷口,現在,傷口好了,自然要還我。”
    凌梓鳳微皺眉頭:“你瞧瞧,你將我傷成這樣,也算好了嗎?”
    莫憂大怒:“不流血、不疼痛、生新肉、長新皮,不算好了嗎?”
    凌梓鳳眼中盡是戲笑:“皮外雖不流血,里面卻流著血,疼痛嘛,每天都疼,疼到骨子里了,你瞧怎么辦?”莫憂知他素來無賴,正要扭頭不理他,凌梓鳳拉住她,又道,“想我凌梓鳳自命風雅,如今這手指留下這難看的傷疤,只怕連個滿臉麻子的媳婦也娶不上了,你還好意思索回手絹。”
    凌梓鳳語言雖是極度頑劣,看他那神色卻分明是一副嘲弄模樣,緊盯著莫憂,等著看她面紅耳赤暴跳如雷,不料莫憂只是冷冷的哼道:“好啊,那手絹就送給你,做為你以后娶媳婦的新婚禮物了,凌二少爺若真是娶不上滿臉麻子的媳婦,我也就勉為其難,費些口舌,賠個笑臉,撮合撮合,勸城東頭的孀居四十年、芳齡七十八的馮老太太下嫁給你,如何?”說完,笑吟吟的回望著他,眼見他漸顯怒色,掩嘴一笑,快步走了。
    快到攬月居時,凌梓鳳拉過莫憂,道:“我不過去了。”
    莫憂想起他曾與杜音音動手,只道他不愿相見免起沖突,點點頭,看他面色,并無適才的輕佻顏色,沉吟片刻,道:“謝謝你!”
    凌梓鳳聽罷,又恢復戲謔之色,眨著眼笑道:“從東京到西川,從西川又回東京,這一去一回,我抱了你多少日夜,只這輕輕一句謝我么?我看還是以身相許吧。”
    莫憂惱怒的瞪他一眼,忽也轉顏輕笑,眨著眼回看他,笑道:“以身相許?好啊,你去和我相公蘇嶺商量吧。”說罷,扭頭就進了門,凌梓鳳則立時收了笑容,象一截木頭杵在大街上,目瞪著莫憂晃身不見了影。
    不遠處的杜音音凝目望著攬月居前緩步離去的凌梓鳳,輕聲問道:“你該進去看看她。”
    蘇嶺溫柔的笑看著那一襲白衣消失在門口,搖頭道:“不了,現在出現,她會很尷尬的。”
    杜音音柳眉緊蹙,淡淡的看他一眼,嘆道:“妹妹曾說,你太完美,確實如此。”
    得此佳評,蘇嶺非但不以為喜,反而微微黯然,苦笑不語,我哪里是完美,不過是在努力的贖罪,他白衣飄飄,不發一語,向杜音音辭別,不去攬月居,反而回去凌府。
    蘇嶺剛跨進府門,就見凌婉玉掩面哭跑過來,拉住自己,一邊氣喘一邊緊哭道:“蘇二哥,你快去求求娘,快去求求娘吧。”
    蘇嶺怔心中一沉,面色微白,緊聲問道:“婉玉,別哭,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娘,娘怎么了?”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凌婉玉往老夫人的臥房跑。
    凌婉玉扯住,哭道:“不在臥房,在祠堂,娘在責罰二哥,說是要打死二哥。”
    蘇嶺大驚失色,丟開凌婉玉,疾奔祠堂,大門緊閉,十余仆奴守在門外,楊老太太也站在廊下,以袖拭淚,仆奴見蘇嶺沖來,都涌上去攔住,道:“蘇少爺,老夫人有命,任何人都不能進去,尤其是您。”
    蘇嶺又驚又怒,道:“快讓開,我有急事要見母親。”一邊伸手去推仆人。
    眾仆不退反進,緊緊將他擁住往后推,道:“對不起了,蘇少爺,老夫人說過,有誰敢放您進去,就打斷小的的腿。”
    眾仆人本不是蘇嶺的對手,不過他們七手八腳的拉拉扯扯,蘇嶺亦怕誤傷他們,也不敢運氣推搡,忽聽屋內傳來“啪”一聲響,蘇嶺心中一顫,心知他定是皮鞭落在凌梓鳳的背上,眼眶一潤,跪倒在地,大聲悲呼:“娘,求您不要責罰梓鳳。”
    楊老太太顛著小腳跑過來,哭道:“孩子啊,你先起來,老姐姐心里有氣,不肯聽勸啊。”
    “啪”的又是一聲脆響。
    屋里傳來凌老夫人悲愴的數落聲:“你這個孽子,凌家的顏面都被你丟盡了,老身教子無方,有何面目到地下見你父親!打!再打!”
    “啪”的又是一鞭。
    蘇嶺仆倒在地,哭求道:“娘……不要再打了。”
    凌老夫人在屋里哭道:“嶺兒,休要為他求情,你快回去歇息。”哀腸欲斷。
    凌婉玉奔過來,見眾仆人圍著蘇嶺跪下,趁機沖上前去推門,不料拴在屋門,怎么也推不開,傷心的哭道:“娘,您就饒過二哥吧,二哥知錯了,二哥當時喝醉了,您就不要再打二哥了。”
    凌老夫人厲聲喝道:“婉玉!回房去!不許多言!”
    凌婉玉哭哭啼啼的轉身抱住楊老太太,道:“姨母,這可如何是好?這樣重的鞭子,二哥怎么受得了?”又喊,“二哥,二哥……”
    凌老夫人邊泣邊叱:“凌家的家規,你都忘了不成?不得搶人妻女、不得手足異心,你這個畜生!我怎么生了你這樣的畜生!”說到激動,嚎哭一聲,喊道,“沐容,你退下,老身親自來打。”
    “娘……”屋內的凌沐容也跪倒在側。
    “啪”一聲,格外的響。
    “啪!”
    “啪!”
    “啪!”
    ……
    那一聲聲鞭笞之響,就如同打在蘇嶺的心口,疼痛難忍,他猛的跳起來,推開眾人,撲到門口,哭喊道:“母親,孩兒與梓鳳手足之情,母親這樣責罰梓鳳,就如同責罰孩兒一般,梓鳳情真性率,非他過錯,求母親饒過梓鳳。”說著,跪在門口用力拍門。
    凌老夫人道:“嶺兒,娘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娘今天要打死這個畜生。”
    “啪!”
    “啪!”
    “啪!”
    ……
    蘇嶺不敢破門而入,只能哀哀請求,長跪門外,聽鞭鞭笞之聲聲聲入耳,淚如泉涌。
    院中跪倒一片,就連一向足不出戶的貞娘也淚眼盈盈,羅帕掩面,容色晶瑩掛淚,碎步而來,跪在婉玉身旁。
    屋內,鞭笞聲、哭泣聲、責罵聲、請求聲,痛徹心骨,卻始終不見凌梓鳳出一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