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憂唐伶》第111章

    琴如泣,蕭如訴,各自傷痛各自知
    郎紅衣,妾白衣,誰家歡喜誰家悲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
    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指罷琴泣,嗚聲饒梁,在滿場狼藉殘紅、紅消香斷的悲惜傷情中,莫憂飄然離去,穿過珠簾,隱入后院,空留滿座賓客的驚愕與共鳴,琴弦仍在微微而顫,五彩燈籠下的聚花樓卻靜如止水。
    夏媽媽快步走到琴旁,蔻丹玉指一撥,“錚”的一聲脆響,劃過眾人驚沉的心湖,有人帶頭喝了聲“好”,掌聲如潮水撲來。
    莫憂沒有聽見這掌聲,她銀牙緊咬,一口氣奔出風月樓重重紅樓,在千嬌百媚的姑娘們驚詫的目光中,如燕子一般點點落落,來到后林。
    這是風月樓的后園,巨石蔥竹,林木幽深,姑娘們不愛來這里,因為沒有姹紫嫣紅的鮮花,亦沒有碧波蕩漾的湖塘,沒有燈紅酒綠的迷醺、紅綃羅衫的迤邐,莫憂隨夏媽媽來過一次,就愛上這里,靜宓、深遠、湛清,此后便常來閑坐,閉目聽風吹葉語。
    林子里傳來低幽的簫聲,莫憂猛然停住腳步,淚水就在眼底,可是自己不想被人看見,如果林中有姑娘陪客人幽會,那還是離去為好。
    簫聲憂傷如細雨飄落秋水,如白雪飄落黃葉,絲絲縷縷都落在心尖,莫憂還是舍不住回身覓聲詢望,竹影深處的白石之上,一襲白衣如水鋪展。
    莫憂仿佛受了蠱惑,駐目悄然走近,白衣人背向而坐,洞簫如碧,是蘇嶺。
    莫憂站在他身后,淚水肆意流下,不知是為蘇嶺寬厚堅挺的背脊,還是這嗚咽如訴的簫音,抑或是為他專注的神精,總之,莫憂沒有掩飾自己的委屈,任憑淚水淌滿臉頰。
    蘇嶺放下簫,起身面對她,眼中是訴不盡的溫柔與憐惜,輕嘆道:“你不該這樣委屈自己。”伸手將她摟在懷中,莫憂沒有反抗,將臉貼在他的胸前,聽他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眼淚打濕他的前襟。
    莫憂輕輕推開他,抹了抹臉上的淚,露出個苦澀的笑,道:“蘇大哥,感謝你借胸膛給我溫暖。”扭轉身,匆匆離去。
    對不起。
    杜音音姍姍而來,看著莫憂疾步奔出林子,娥眉緊蹙,澀聲道:“蘇公子,你該追上去。”
    蘇嶺溫柔的轉過頭,抹去眼中的落寞,搖搖頭:“我不想勉強她。”拾起石上的簫,湊到唇邊。
    杜音音眉尖一挑,道:“不對,她是個孩子,她現在迷路了,受傷了,你只要牽著她的手,她就會跟著你走,你不該錯過。”
    蘇嶺坐回石上,自顧自的吹了一段,目視著莫憂離去的空洞的前方,那里是層層的松柏與修竹,濃綠之后隱約可見白墻青檐,惟不見那白衣白裙、烏發如瀑。
    受傷了?迷路了?是的,如果自己再堅持一點點,她會跟我走,然而,走出這片困境之后,又當如何?
    幾天后,夏媽媽得到一個消息,她眉間的焦慮漸深,轉眼望了望莫憂緊閉的房門,決定,將這個消息封鎖。
    喜樂聲聲入耳,爆竹之聲、樂鼓鎖吶之聲、歡騰叫好之聲,響徹汴京城的上空。
    歷史會記住這一天,天圣元年,參知政事、樞密使、兼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權傾朝野的丁謂丁相爺將掌中明珠晗月小姐下嫁于同年進士顏如玉,這一親民愛才之聯姻之舉,博得上至太后新帝、下至黎民百姓的交口稱贊,劉太后親筆賜“金玉良緣”喜匾,更使得百官同僚紛紛巴結、賀禮如山、賀詞如潮。
    迎親的行列所經之處,懸燈結彩,爆竹喧天,紅氈鋪地、彩綢裹樹,一片花團錦蔟的喜慶,做買賣的顧不得買賣、趕路的也顧不得行程,百姓們都擁在街邊路口,爭相觀看,因為象這樣盛大的場面,大概除了皇室大婚,是難得一見了。
    顏如玉身披喜袍,胸口系著紅綢,喜氣洋洋的騎著高頭大馬,身后是鮮紅奪目的花轎,里面坐著宰相千金、據說是汴京城首居一指的大美人,今天就成了自己的新娘子,人生得意盡歡時,大約就是如此了。
    顏如玉如此思量,心就脹得如同飛上了天,象一朵云彩俯視著整個瑰麗繁華的汴京城,光耀門第、榮華富貴的前程迎面撲來,可謂前程似錦。
    四周喜樂喧天,顏如玉聽得癡迷暈炫,旌旗綢緞、五彩紛呈讓他眼花繚亂。
    天圣二年,杭州舉子顏如玉,科場得意、喜娶佳婦,雙喜臨門。
    莫憂站在人群中,看著顏如玉由遠而近,意氣風發、笑逐顏開,他驕傲的、筆挺的騎在馬上,憧憬的平視前方,他身上那鮮艷的紅,刺痛了莫憂的心,而他那滿足的笑容,更是象一柄尖刀扎在她的心口,疼得不能呼吸。
    他那紅艷得奪目的吉服,金光閃閃,好生面熟,莫憂心中一驚,想起不久前丁謂打發呂揚送來的紅木匣子,就是那件吉服,丁謂,原來這就是你的用意,如此說,你當初堅持不把晗月許配給蘇嶺,也就是為了今天?
    顏如玉騎馬走過她的身前,洋溢在幸福之中的他自然沒有看到莫憂慘白的臉龐,就這樣讓他走過身前?莫憂突然高聲喊:“如玉!如玉!”
    顏如玉聞聲收回目光,詢聲尋望,在人群中,他看見了一襲白衣如雪的莫憂,擠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格外的清冷與孤獨,他想起雪山上翩翩起舞的仙影、想起廟門吟吟輕笑的狐女,想起一路至京城的相偎相伴,姐姐……
    “瞧!宰相大人的新女婿,生得真個俊俏哩!”道旁的百姓大聲的稱贊。
    宰相大人的新女婿!顏如玉欠疚的移開目光,姐姐,對不起……
    莫憂驚惶失措的又喊:“如玉!如玉……”
    鼓樂爆竹之聲如潮水撲天蓋地,毫不留情的覆蓋了她的呼喊,在這樣喜慶的場合,誰也不會注意有人在悲傷。
    莫憂想追上去,想拉住那脖子系著大紅花的馬,然后仰起頭,問那馬上的負心人:“如玉,你忘了我嗎?”再然后等著他驚愕、愧疚、愛憐,可是,雙腿沉重如山,任憑人流前移,卻怎么也邁不開一步。
    一身大紅的顏如玉再回頭,向著那抹白影欠疚的看了眼,然后轉過去,留下一個紅得刺目的背影。
    馬上的新郎走遠了,他身后的花轎也遠了,百姓們有的散去,有的仍舊跟上去,只有莫憂,隨著馬上人的遠去,化成了石雕,冰冷僵硬的佇立在原地。
    心痛是會讓人忘記時間的。
    直到夜來了。
    汴京的夜依然熱鬧,沒有宵禁,百姓們在點心攤上、飯館里議論著白天的喜慶,也會有人對著莫憂指點猜疑。
    莫憂突然眨了眨眼,輕輕移動,卻由于站了半天,全身僵直而向前摔倒,一道白影不知從哪里搶出,將她扶住,莫憂順手將那白影摔開,踉踉蹌蹌的向前奔去。
    顏如玉是新科進士,剛補的缺,尚未上任,朝廷并沒有為他安排底邸,不過有丁謂這樣的泰岳,他是不必為此操心的,丁謂將丁府旁邊的別院騰出來做為他的住院,其父母家眷也從驛館搬出來,住進了丁府別院,并且名正言順在大門上掛起了“顏府”的匾額。
    顏自清曾負手立在門前,仰視著“顏府”二字,拈須頜首,足有一個時辰,心中萬千感慨,想當年因時局被迫請辭離京,閑居杭州,至今已有十余年,蒼天有眼,玉兒出息,才使得老夫可重返京都,顏門輝煌矣。
    此時的顏府張燈結彩、賓朋高座,管弦絲竹、杯盞交錯之聲不絕于耳,顏自清做為一家之主,穿梭于賓客之中,答謝還禮,面對眾人的夸贊與道賀頗為自得。
    莫憂推開洞房的門,顏如玉正掀起新娘的蓋頭,見新娘子嬌艷如花,喜形于色,來不及欣喜,莫憂的出現猶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冰涼刺骨,更讓他驚恐膽怯。
    一屋子的侍婢丫頭們嚇住了,張著嘴不知這個突然破門而入的女子怎么這樣不懂規矩,不等時辰就來鬧房,新娘子丁晗月花容盡失,又驚又悲,心中恍惚明白了什么,忍了心酸,露出個笑容來,眼波如水,笑道:“姐姐,你是來喝的喜酒的嗎?酒由著你喝,如玉,卻已經是我的,你把他忘了吧。”
    莫憂看著顏如玉,如玉,你忘了西川深山的邂逅?你忘了廟內伴讀的相知?你忘了一路走來的相隨?
    顏如玉垂首,一語不發。
    莫憂笑了,從腕上褪下金鐲,摔在顏如玉面前,道:“從此往后,莫憂忘記顏如玉。”轉身奔出,剛到內院大門,迎面大笑著走來一人,伸手將莫憂攔住,笑道:“姑娘可是來賀喜的?不如到園子里喝上三杯,如何?”
    莫憂一看,這人卻是當時與莫、顏同住攬月居的舉子項其琰,這項其琰高中探花,文才過人,又長得面如美玉,深得太后與圣上喜愛,又得林特的美言,這林特是個極為巴結的奸佞之人,早看出太后與陛下喜歡項其琰,自然多多舉薦,皇帝當時便封他做禮部的郎中,不過奇怪的是,項其琰卻拒絕了,他向皇帝表示:不要官不要財,只愿游山玩水,悠哉樂哉,一句話聽得陛下、太后與眾大臣目瞪口呆,林特好生惱悶,低聲責備,再次向太后保舉,太后卻笑道:“年輕人,由他出去長長見識也好。”林特無奈,又向太后請示,說是探花郎在京城無府邸,自己愿騰出一廂讓于探花郎,太后笑著贊許,于是乎,項其琰無官無職,但是正是因為太后對他的偏愛,眾臣誰也不敢怠慢了他,項其琰閑居京都,也不常住林特府上,四處游玩,賞春吟詠,樂得自在。
    莫憂看他卻十分厭惡,冷聲道:“不必了,讓開。”
    項其琰不以為然,笑道:“姑娘何必小氣?來即是客,今夜顏兄弟花燭之喜,姑娘既然來到,卻連一杯酒也舍不得喝嗎?”
    莫憂上前一步,將他揪住,意欲推在一旁,不料竟未推開,項其琰閑淡的站在門口,沖著她笑,這一笑,卻將莫憂惱了,真是小瞧了這書生,竟站得這般穩,當下手中聚力,要用上勁,恰在此時,又走來數人,邊走邊笑,當前一人眼尖,一眼瞅見莫憂,嚇得魂飛魄散,立定了腳步,手指莫憂,既怒又懼,喝道:“你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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