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憂唐伶》第86章

    以毒攻毒,老惡婆退敵救二女
    以邪制邪,小毒女學藝不拜師
    夜,突然間安靜下來,沒有了追喝之聲,沒有了刀劍之錚,一縷輕如蚊音的口笛聲恍如天際傳來,似有似無,如煙隨風吹而時聚時散,如霧在深林而忽遠忽近。
    唐伶奔過來,跪下,抱住莫憂,兩個剛從鬼門關來轉回來的少女,喜極而泣,剛才并肩而戰的默契,剛才生死與共的豪邁,都還在耳邊還在眼前,然而又都這樣毫不掩飾的畏懼死亡畏懼離別。
    不遠處,粉嫩一片的桃花樹下,暈成夢幻的燈籠下,銀發老嫗手持短笛,悠然佇立,夜風吹起她銀絲一樣的白發,和有著月華一樣光暈的袍子,整個人象是幻覺一樣的不真實。
    葉策領著一群黑衣人面目慘白的站在離她丈外之地,不敢挪動半步,因為在他們的面前的草地上,來回游動著一道道碧綠色的細如竹枝的蛇,它們或者蜷身于草中,或者高高的站立,高昂著頭,吐著長長的血紅的舌芯,雙目幽綠逼人,或許扭動著纖細的身軀,在笛聲中款款起舞,夜色中,它們纖細的身軀柔軟而婀娜,扭擺嫵媚而詭異,如妖似魅,恍能懾人心魂,周身卻又籠罩著一圈幽碧之寒氣,令人森森聳立。
    銀發老嫗目無神色,目光淡然望著遠方,笛聲輕柔沒有殺氣,碧綠色的小蛇也視眾人無睹,各自游戲,但是葉策已是汗如雨下,他曾見識過它們的厲害,不僅因為它們本身劇毒,更因為它們不畏唐家堡之毒。
    銀發老嫗緩緩收起短笛,漠然掃過眾人,冷聲道:“滾!”葉策的臉忽白忽紅,但是他咬著牙一語不發,他確信自己稍有不恭,很快將變成面前這些小蛇的食物,他揮揮手,低沉的喝道:“撤!”摔下一臉汗水,帶著一群黑衣人以閃電之速隱入黑暗。
    銀發老嫗不屑的瞥了眼倉皇逃退的葉策等人,收笛入袖,眼眸漸轉溫柔,對草叢中姿態各異的綠蛇柔聲道:“寶貝們,歇息去吧。”一群綠蛇竟能聽得懂她的話,緩緩向她點頭,扭著細長的身子,妖嬈隱入草間,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縱然莫憂已是第二次見識這場景,仍是驚得一身冷汗,倒是唐伶,不知是因為自小流浪,后又被囚禁,一直掙扎在生死邊緣,還是骨子里流的是唐門的血,非但毫不害怕,甚至有些興奮與崇拜。
    銀發老嫗大步走過來,突然五指頓長,抓住莫憂的前襟,將回一帶,就將莫憂拉到眼前,滿目殺氣如刀鋒霍霍直逼莫憂,莫憂則笑盈盈的迎向她的目光,甚至故意眨動著烏黑密長的睫毛,挑動她的怒火。
    銀發老嫗咬牙切齒的道:“小賤人,你聽好了,在老婦沒有讓你死之前,你必須給老婦好好活著。”莫憂心里恨不得先抽她兩巴掌,打得她口噴鮮血、牙落一地,再用“親血”在她身上刺上十七八個窟窿,臉上卻仍是嘻笑道:“老東西,想利用我去見那姓齊的男人嗎?那你可要想仔細了,他要是知道你這樣欺侮我,會怎么對待你?”
    銀發老嫗臉色一白,狠狠將她摜在地上,唐伶撲上去接住,莫憂踉蹌兩步,扶住唐伶站穩,挑釁道:“老東西,你再敢動我一根寒毛,信不信我讓那姓齊的男人永遠恨你!”
    銀發老嫗銀發陡然舞起,絲絲飛揚,白晃晃的在夜空中扭動,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孔扭曲得五官錯位,一雙眼眸卻是炫紅如火苗竄起,寬大的袍子也被脹起,在風中歷歷作響,暴怒之中的銀發老嫗聚起天地間的殺氣,她的手慢慢摸向衣袖,那里面有只短笛。
    “錚”的一聲,唐伶拾劍出鞘,一道銀光橫在兩人身前,抿嘴直視著銀發老嫗,莫憂于是意識到自己的偏激已驚嚇到唐伶,輕輕挪動身子,將她護在身后。
    怒火瞬間息滅,風止氣消,銀發老嫗淡淡一哼,道:“小賤人,想激怒老婦么?哼,老婦也不妨提點你一句,你知道莫柔那賤人是怎么死的嗎?”
    莫憂最是聽不得這句話,眸底寒芒暴現,一把奪過唐伶的劍,撲上去直指銀發老嫗胸口,嘴里吼道:“老東西,敢罵我娘,我砍了你!”如此以卵擊石,徒送命而已,唐伶大驚失色,張開胳膊要抱住她,莫憂卻已閃電般沖了上去,只聽得“卟”的一聲,劍尖扎入銀發老嫗的胸口。
    出乎意料的是,銀發老嫗一動不動,面目沉靜的看著莫憂,莫憂怔怔的回瞪著她,猛的抽出劍,棄之于地,那鮮血涌出,很快染紅了那月白色的袍子,象一朵怒放的鮮花開放在月光下,驚心動魄。
    莫憂一怔,指著她罵道:“別以為流這點血我就會原諒你,我早就說過,你侮辱我娘,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銀發老嫗默默無語,半晌,輕聲道:“算老婦求你,讓我見他一面。”聲音輕悲嘶啞,甚至乞求,絕然沒有了平素的高傲。
    莫憂驚詫的將她上下打量,如此悲愴的老人,還是那素來冷漠殘忍的老魔頭嗎?這樣的一個人,會與娘有著什么樣的恨?又會與那姓齊的男人與著什么樣的牽掛?而我,算什么?
    莫憂悲憫于人,輕嘆道:“好,你待我種種,一筆勾消,但是有一件事,你侮辱我娘,這筆賬我記在心頭,等你見過那姓齊的男人,我必要找你算賬。”
    銀發老嫗悲哀的凝視著莫憂,良久,仰天長嘆:“做孽啊……”悲聲道,“你能答應老婦,老婦自然任你算賬。”愴然看了眼胸前一片血紅,默默轉身而去。
    一直凝守一側的唐伶突然大聲道:“慢著。”
    銀發老嫗慢慢回頭,驚訝的問:“是你在叫老婦?”
    唐伶點點頭,轉過身對著莫憂,問:“莫憂,我如果隨她習藝,你可會生氣?”
    莫憂一怔,問:“為何要隨她習藝?”
    唐伶道:“因為她有制唐門巨毒之法,唐伶若得習成,即可報仇雪恨,以遂多年之志,然而,唐伶絕不能讓你生氣,你若不高興唐伶隨她,唐伶便不隨她。”
    莫憂拉住她雙手,剛要說話,銀發老嫗冷笑道:“丫頭好狂的口氣,莫說老嫗從不收徒,縱然收徒,也必要苦其心智勞其筋骨哀哀乞求,老婦興起或者許可。”
    唐伶回頭正色道:“我唐伶一心復仇,若要拜師,苦勞何妨,乞求又何妨,然而,唐伶縱然隨你習藝,也決不拜你為師。”
    銀發老嫗驚詫萬分,問:“這是何意?既然隨老婦習藝,又怎么能不拜師?”
    唐伶道:“因為莫憂恨你,我若只隨你習藝,他日莫憂與你交戰,我自然出手幫莫憂,最多不用你教的功夫就是;我若拜師,則與你有師徒之義,將來你們交戰,我就只得勉力照應師徒之義了,豈不是讓我背叛莫憂!”
    莫憂聽聞心頭大震,含淚顫聲呼道:“唐伶……”
    銀發老嫗先是一愣,繼爾大笑:“笑話!笑話!你若學老婦之藝,縱然不拜師,也與老婦有師徒名份,師教徒學,徒成師門,古今恒之,與你拜師不拜師之形式何干?小丫頭,可笑!可笑!”
    唐伶呸道:“什么古今恒之?我唐伶行乞十年,見招學招,活到今天,也不知有多少個師父了?若非要說從師學習,便入門墻,我唐伶也不知道穿越了多少門墻,這師門之間,還不早打起來了!”
    銀發老嫗又是一怔,唐伶斜她一眼,哼道:“你剛才救我一命,我唐伶自然記得,不過你欺侮莫憂,較之欺侮我更甚,你這老婦當真可笑,我尚未說定要隨你,你倒是先與我論起師徒名份來?可笑!可笑!”
    銀發老嫗被她連嗆,又氣又恨,卻未做聲,唐伶回身,看著莫憂,莫憂點頭道:“唐伶,你的決定,我都尊重,只要你能高興,師從何人,莫憂都支持,唯有一件事,莫憂必要提醒你,這老婦身份不明,而且以施毒驅毒為能,你要小心,萬莫因急于報仇而引毒上身。”
    唐伶見她關切之情溢于言表,雙目湛湛有淚積于眼眶,心中一柔,道:“唐伶謹記。”默默不語,銀發老嫗則怪聲道:“你這個女娃娃,很是有趣,老婦愿意收你為徒。”
    唐伶頭也不回,冷聲駁道:“不是師徒,我唐伶僅為報仇而隨你習藝。”
    銀發老嫗毫不生氣,哼哼道:“好,不是師徒就不是師徒,老婦就喜歡你這個性子。”
    唐伶這才慢慢的轉過身,嚴肅的盯著銀發老嫗,道:“好,你既然同意,我唐伶有幾件事,必要先說好,你若應許,我即隨你習藝,你若不應許,我也決不隨你。”
    銀發老嫗好不氣惱,悶生一口氣,卻點頭道:“你說,老婦且聽聽,再做回答。”
    唐伶道:“第一,唐伶隨你習藝,你我之間,僅有教學關系,并無師徒名份與情份,他日你若敢傷莫憂,唐伶必反目,莫憂若要殺你,唐伶亦必協助。”
    銀發老嫗撫掌大笑:“有趣,老婦應許。”
    唐伶又道:“第二,唐伶隨你習藝,就要學那最狠最毒、專攻唐家堡之毒的功夫,你不得逶迤虛應、拖延時日。”
    銀發老嫗亦道:“好,老婦應許。”
    唐伶接著說:“第三,你我之間,不問過往,不問將來,待我唐伶報仇之后,各行各路,毫無瓜葛。”
    銀發老嫗冷冷的盯著她,緩緩道:“果然善毒之人,都是冷血之人,好,這一條,老婦也應許。”
    唐伶道:“只此三條,你都應許?”
    銀發老嫗怪笑道:“想老婦一生,性質高傲,睨視萬物,竟然今日遇上你這丫頭,也是天意,老婦都應許了。”
    唐伶也不理她,只問莫憂:“你覺得可否?”
    莫憂淚水滾落,哽咽道:“唐伶,你不該將莫憂看得至重,應以自身為念,莫憂知你報仇心切,恨意入骨,愿你早有所成,只是剛才莫憂說的那一條……”
    唐伶點頭道:“唐伶謹記”,說完,兩人緊擁,莫憂在她耳邊輕聲道:“記住,絕不可傷害身體,莫憂等你回來,莫忘你我策馬馳騁,樂游江湖之約。”
    唐伶深深一笑,道:“至死亦不敢相忘。”
    莫憂看定銀發老嫗,清亮的雙眸好似兩把冷森森的尖刀,在深沉的夜色中流動著逼人心寒的光輝,猶是銀發老嫗定力不比常人,也被那目光盯著心中一陣寒意,好似懷抱冰山,凍徹心骨,莫憂冷冷的道:“你最好記得我一句話:不要傷害唐伶,否則,我會讓你下輩子都后悔。”話鋒一轉,面容亦轉,冰霜隱去,狡捷浮現,“你應該相信我說得出做得到,而且,我手里有一根弦,一根挑動你心臟的弦。”左手揚起,小指輕輕搖動,言語未畢,臉色又變,竟是異常狠毒,與適才那云淡風輕的語氣完全不符。
    銀發老嫗突然之間感覺心如刀絞般疼痛,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月光下那輕輕搖動的膚色晶瑩如玉的小手指,卻象是閻羅王的招魂幡,牽動著自己的生命與靈魂,恐懼涌上,身體在顫抖,莫柔啊莫柔,自從這個世上有了你,就有了我的痛苦,并且,你留下的這個孽障,也一如你的邪惡,毫不手軟的撕裂我的傷口。
    銀發老嫗緩緩道:“好——”那聲音,好似來自于地獄的幽靈,陰氣森森的不帶一絲溫氣,但是莫憂并不在乎,微微的笑了,笑容中有著驕傲和解恨,她睥睨她一眼,放軟了面孔和眼神,道:“如果……區姑娘回來時,你不在東京,我會幫你另定時間,你可信我一次。”
    銀發老嫗徐徐點頭,這一點,她很相信,這就是莫憂手里的弦,聰明如她,怎么會自行放棄?
    莫憂與唐伶相擁,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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