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他叫杜少言(三)

    襁褓里的婴儿活了下来,因为杜津毕竟不好去拂杜挚和自己的妻子的面子——如果真要强硬地丢掉婴儿,妻子和杜挚会对自己寒心。
    但是杜津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杜挚已经对自己寒心了。
    婴儿果真叫了杜少言,是杜挚给取的名字。
    但是杜少言在杜家没有丝毫地位可言——杜津不喜欢杜少言,更不想看到杜少言,杜家人也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杜少言,甚至看到杜少言还会刻意躲避,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杜少言,似乎已经成了杜家的一个禁忌,没有人愿意提起。
    只有杜挚和他的母亲能容杜少言——母亲把杜少言当成亲生儿子,而杜挚把杜少言当成亲弟弟。
    不,不是当成,杜少言就是杜挚的亲弟弟。
    杜少言说的话很少,这或许是因为杜挚给他起的名字。
    但杜少言不是生来就少言。
    他也曾经多话,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他喜欢说很多话,很多很多话。
    但是杜津不喜欢杜少言说话的声音,厌烦的叫他住嘴。
    就连下人都看不起他,把他当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脏东西。
    “闭嘴。”
    杜少言听到如是两个字。
    于是杜少言就不怎么说话了,他不想自讨没趣。
    他知道自己是孽种,不被杜家所容——又或者说,他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杜家呢?
    可是他还活着,父亲难道还能让自己去死不成?
    还年幼的杜少言渐渐地变得冷漠起来,他在杜家府邸的存在感更加低微,整个人就像是在杜家消弭一般。
    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提及他了。
    可这并不能躲避流言与中伤,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杜津铭刻在杜家府邸里的耻辱。
    杜少言已经懂事了,年少的他有许多愿望,比如说,他想要走出杜家的院墙,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的?
    可是连这点浅薄的愿望,他都不能实现——他没办法出杜家府邸的门。
    他被禁足在了府邸之内,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杜少言的存在。
    不但如此,杜少言还得时时刻刻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侮辱。
    孽子。
    野种。
    从外面被捡回来的畜生。
    什么难听话杜少言都听过,都是在说他。
    他咬着嘴唇,不愿意还嘴,也不肯还手,就像那一切都不是在说他。
    他很生气。
    而面对这一切,杜挚只会对他说这样一句话:
    “跟着我,没有人敢伤你。”
    这句话,从杜少言还小的时候杜挚就在说。
    现在杜少言已经长大了。这时候的杜挚,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瘦高的青年,再也不是那个颤抖着挡着父亲护着杜少言的孩子。
    杜少言知道,当年是杜挚挡着父亲的怒火,要不然自己早就被父亲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自己难道还是那个躲在自己兄长后面放声大哭的婴儿吗?
    他对兄长很敬重,和兄长的感情十分深厚,可他不想日复一日地躲在兄长的身后,让兄长护着他。
    他不小了,长的快要和杜挚一样高了,身体则比杜挚更健壮。而杜挚和他站在一起,身板则显得弱不禁风,似乎随时就会倒下。
    杜挚每天都很忙,被父亲交给他的东西搞的心力交瘁,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起来。
    渐渐地,杜挚不会笑了,整个人从表面看去都变得冷漠起来。
    但是杜挚的倔强却从来都没有变。他依旧执念地想要护着杜少言,却忘记了杜少言已经长大……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自己的封地了。”
    有一天,杜挚对杜少言说。
    “去哪里?”杜少言问。
    其实杜少言知道的,只是明知故问。
    “去栎阳。”杜挚回答,“那边有杜家的封地,父亲把那块封地给了我。”
    接着杜挚遗憾地说着:“以后就不能陪着你了。”
    杜少言突然说:“我和你去栎阳。”
    杜挚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和我走?”
    杜少言简洁地说着:“我保护你。”
    “少言。”杜挚摇头,“你觉得父亲会让你出家门吗?”
    本不应出现在这世间的孽种跑出了家门?杜津真的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杜少言讽刺的如是想了想。
    “可……”
    杜少言想要说什么,想要说的话却塞在嘴边开不了口。
    他抿了抿嘴唇:“我不能永远不出家门。”
    杜挚一时间竟然沉默了。
    尽管杜少言已经长大,但是杜挚却总是忘记这一点——他幻觉中的杜少言依然是个孩子的模样,是他的弟弟,他得保护自己的弟弟,无论如何,不管怎样。
    因为他是哥哥,是杜少言的兄长。
    可是,杜少言说的对啊,他是一个人,怎么能永远不出家门、被人保护着呢?
    “你真的想出门?”杜挚问。
    “想。”杜少言回答道。
    不,他想要做比踏出家门更多的事情。
    但这首先需要他踏出家门。
    杜挚拉住杜少言的手:“我今天就带你出门。”
    杜少言微惊:“可是父亲……”
    “跟着我,没有人敢伤你。”
    看着杜挚坚定的目光,杜少言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杜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只要杜挚在杜少言身边,确实没人敢动杜少言一根指头。
    就连遇到那个冷漠的亲生父亲,只要杜挚在,都只能呵斥杜少言,却不敢对他做什么。
    杜少言安慰地如是想着,又问杜挚:“外面,是什么样的?”
    “很有趣。”
    杜挚回答道,想了想又有些难过:
    “也很险恶。”他在杜地见过无数丑恶的事情——杜少言不是孤独的,有一些世族的私生子也遭到了杜少言这样的待遇,还有很多更糟糕的事情,听的他胸中泛起一阵恶心……
    但是,这世间的一切丑恶,他不想讲给杜少言听。
    杜少言摇头:“外面再险恶,也没有这里糟了。”
    在杜少言看来,杜家就是最大的樊笼,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杜家更糟了。
    “但愿如此。”杜挚回答道,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而杜少言并没有注意到杜挚这句话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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