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212章 汝之名

    “甘夫人……有孩子了？”
    公子虔和公孙贾的人都为之一怔——他们都知道秦孝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要恭喜君上啊。”公子虔与公孙贾齐齐向秦孝公行礼。
    秦孝公将公子虔和公孙贾扶了起来，认真地看着他们：“这个孩子，将来会是秦国的太子——我想将他托付给你们。”
    “这……”
    公子虔与公孙贾对视了一眼，目光又转回到了秦孝公身上，又要再跪：“这如何使得！”
    秦孝公把着他们的手腕，将他们拽了起来：“都给我起来！”
    这时候他们二人才站定了，对秦孝公说道：“使不得啊……”
    “寡人是信任你们，才想让你们做太子的师傅……”秦孝公在二人面前踱着步子，上上下下将公子虔与公孙贾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你们和我的兄长蓝田君一样，都是从寡人继位以来就一直忠心辅佐寡人的忠臣重臣，和卫鞅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公孙贾问道。
    “卫鞅是寡人手中用来披荆斩棘的的利剑，但他是外臣；你们，是寡人的亲信，是寡人的爪牙，是寡人身边的亲近之人——”
    “外臣能干的事情，你们不能干，外臣不能干的事情，寡人需要交给你们，比如你们暗中的人手，比如，未来的太子。”
    秦孝公走到书房门前，突然转身看向二人：“你们与寡人有大用，寡人不会亏待你们；但你们需要听寡人的话，这次的事情，往后不可再犯，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公子虔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
    公孙贾有些慌张：“可是……君上，让我们当太子的老师，这不合适吧？”
    “而且，太子还没生出来呢。”公子虔提醒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秦孝公一挥手，手拍在了公孙贾和公子虔的肩头上，“等到太子出生，公孙贾就是太子师，公子虔就是太子傅，就这么定了。”
    “可君上……”
    公孙贾还想说什么，遇上了秦孝公凌厉的目光，只得服软。
    “谢君上。”于是公孙贾向秦孝公行礼。
    “谢君上。”公子虔也闷声说道。
    “是我在麻烦你们。”秦孝公宽慰地说道，“等孩子出生，寡人第一个叫你们看。”
    ……
    甘氏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萌动。
    她的肚子还没有大起来，只是微微有些胀——这几天她总想呕吐，身体也不太舒服，于是她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
    当然是君上的。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秦孝公的时候，秦孝公惊的嘴巴张成了个圆，然后盯向她的肚子，问道：“真的？”
    “真的。”甘氏对秦孝公说道。
    “那……太好了……”
    本来是一国之君，听到了这个消息瞬间变成了一个腼腆的大男孩。甘氏看到这里很想笑，但是不太好意思笑出声，掩着嘴巴偷偷地将嘴唇抿出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她觉得现在很幸福。
    自从她怀了孩子以后，自己的生活便过的更加幸福了，再也没有长久的冷落——秦孝公虽然依旧很忙，但是还是愿意抽出时间来探望她，自己的生活也被关照的无微不至，舒适而惬意。
    有时候她想骄纵一下自己，比如走出栎阳宫，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又比如她想要些稀奇的珍宝，便厚颜无耻地去和秦孝公求。
    她都如愿了。
    只是身边总觉得空空的，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秦孝公太忙，不会陪她到处跑，身边的宫女虽然照顾她很周到，却不贴心。
    偌大栎阳宫，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体谅自己的人，秦孝公很照顾她，但是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渐渐地，她的肚子大了起来，里面的孩子也活跃了起来，专挑她安心养神的时候踢她的肚子。
    “你怎么地，踢我踢的这么狠……”
    甘氏捧着自己的肚子抱怨着，吃痛道：“好痛的……”
    虽然觉得痛，但是她却很开心，她幻想着肚子里的小崽子的模样，摸着自己的肚子，吃吃地笑着，仿佛将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秦孝公摸着她的肚子，伏在她的身上仔细听着，听着听着也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来，问甘氏：“你想让他叫个什么名字呢？”
    “这个当然是要君上来取。”甘氏说道。
    “嗯……”秦孝公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问甘氏道：“叫‘驷’如何？”
    “驷？”甘氏问道，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这……不是马的意思吗？”
    秦孝公解释道：“二十八宿中有一宿名曰房宿，又名天驷——天驷，即是天龙，寡人寄望我儿化身为龙，席卷八荒。”
    “原来有这样的寓意吗？”甘氏恍然，“这个名字，真好。”
    突然她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可是，妾身的名字呢？”
    “啊？”秦孝公愣了一下。
    “君上还记得妾身的名字吗？”甘氏追问道，“从来……从来……从来没有听君上唤过。”
    甘氏，甘氏，秦孝公一直如是唤她。
    但是，她的名字呢？
    她发现了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君上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吗？
    秦孝公沉默了，因为他确实一时想不起来甘氏叫什么，平时他喊“甘氏”喊的太过顺口，以至于她的名字，被他的记忆埋的越来越深。
    我，单名一个汝字——我叫甘汝。
    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来一个这样的声音，是甘氏在介绍自己。
    那天是他与甘氏的新婚之夜，不甚愉快的新婚之夜。
    秦孝公不得不承认，他对甘氏终究有亏。
    “汝……”秦孝公低声念道，“你叫甘汝。”
    甘氏——不，甘汝——听到秦孝公如是唤她，内心高兴起来。
    君上终于开始……叫她的名字了。“请君上以后一直这样叫我。”甘汝请求道。
    秦孝公的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嗯。”
    ……
    从此以后秦孝公就用这个名字开始称呼她了，群臣听到这个变化都有些惊诧，但很快就习惯了这个变化。
    这说明，君上真的很宠这位夫人。
    群臣这样想着，时间很快便到了秦孝公五年。
    甘汝的肚子变得更大了，连下床都很困难，于是她便待在床上享受着。
    室内的炉火生的很旺，把整个室内都熏的暖洋洋；肚子里那个名叫“驷”的男孩又踢了她一脚，甘氏吃痛的“哎呦”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闭上眼睛。
    真不想让现在的一切结束。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幸福过。她和自己的父亲相处并不是太和睦，与秦孝公成婚后的生活更不愉快，直到那次之后，秦孝公才对她好起来。
    当时的她，万念俱灰，要秦孝公偿还她，具体要偿还她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之后秦孝公对她那么好，尤其是现在，她有着来自对方的关爱，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觉得自自己从娘胎里出生，也就这个时候最幸福。
    就在这个时候，她猛地感觉身下一沉。
    糟糕！
    她的整个人都摊在榻上，就势抓住旁边的侍女的袖子：“快……快叫人来……”
    甘汝再没有力气多说话，但是侍女从甘汝的眼神中看懂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对着外面大喊道：
    “来人啊！”
    ……
    甘汝很清楚的明白自己要生了，但此刻她的心头却涌现出不妙的感觉。
    接生婆被叫到了她的榻边，侍女们看着她，压紧她的四肢，她使着劲，却觉得浑身的劲儿用不上。
    而且，身上，好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撕裂般的痛苦从盆口爆发开来，袭遍全身，她根本无暇再想什么了，只想着能快些结束这一切。
    这时候她有点后悔怀这个孩子，但是这世间是买不到后悔药的。
    “夫人，快使劲啊！”接生婆焦急地说着。
    甘汝的声音这些低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不行啊……我没力气了……好……痛……”
    剧痛又至，甘汝紧紧抓着侍女的手，把侍女的手掐的通红。
    “那也得生下来啊……”接生婆说着拿出一叠叠好的干净手帕，“夫人要是痛的话，咬住这个。”
    甘汝看着那叠手帕递到了她的嘴跟前，也顾不上什么了，含在了嘴里面。
    生产的过程从中午到日暮时分，甘汝依旧没有将孩子生出来，她咬烂了嘴里的手帕，又换了一块，但是孩子只是冒了个头，就是死活不肯出来——她痛的死去活来，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快要用光了。
    真的……没有力气了……
    秦孝公前面一直在忙国事，忙完手头的事儿就立刻飞奔了过来。
    他刚入内，就听见接生婆对他喊道：“君上，夫人难产了！”
    秦孝公立刻到了甘汝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边握着一边接生婆道：“怎么回事！”
    “夫人恐怕……”
    接生婆说着就被秦孝公用另一只手揪起了衣领：“你是什么意思？”
    接生婆急忙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君上，妾身说的是实话，夫人恐怕撑不过去……”
    “我不管，母子都得给我保住！”
    秦孝公急躁地咆哮道，目光转到甘汝的脸上——这时候的甘汝极度憔悴，嘴里咬着手帕，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终于，她嘴里的手帕掉了下来，看起来很：“君上……”
    “没关系，我在呢。”
    秦孝公握住甘汝的手，用力摩擦着她的双手，安慰着甘汝。
    “君上……”甘汝再次低声唤道，看那样子，又想要哭。
    但是她哭不出来了，只能用那样的目光望着秦孝公。
    “你能挺过去。”秦孝公用他君王的口吻命令道，“你一定可以——”
    但是甘汝觉得自己不行，她体内的生机在快速流逝着……
    她恐怕……
    恐怕……
    时间很难熬，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才听到“哇”的一声哭——那是孩子生出来了。
    接生婆立刻把孩子抱了起来，擦干净羊水，抱在怀里给秦孝公看。
    秦孝公看了孩子一眼，目光立刻转回甘汝的身上——她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了。
    他心如刀绞，问接生婆道：“她怎么样！”
    接生婆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有说。
    “传御医！传御医！”秦孝公站起来大吼道。
    侍女们应了秦孝公的话，立刻跑出去找医生，秦孝公回过头来坐到她面前的时候，只听见她说：“君上，妾身不行了……”
    “说什么话？”秦孝公握着甘汝的手又握的更紧了些，“你没事儿的。”
    甘汝摇了摇头：“我。”
    “不。”秦孝公拒绝这个事实。
    他真想堵上自己的耳朵，但是甘汝的声音还是传入了秦孝公的耳朵：“想听你再叫我……”
    “甘汝。”秦孝公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
    “唉。”甘汝的手也握的紧紧的。
    她的嘴角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就此闭上了眼睛。
    秦孝公甚至忘记了要叫公子虔和公孙贾看孩子的事情，就愣在了那里。
    “不……”
    秦孝公依旧想要挽回她的生命，但是，已经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