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98章 渭水畔

    卫鞅也无意掩盖自己，直接对公子向说道：“这次要处死的罪犯太多了——我找不到一处合适的刑场。”
    公子向好奇起来：“有多少罪犯，不能在杜地直接处决？”
    “七百人。”景监对公子向说道。
    “好家伙。”
    公子向惊叹了一声，便没有说别的话了。
    “难道蓝田君不觉得我这人很残忍吗？”卫鞅问道。
    公子向轻轻一笑：“天下之人，多以为刑杀暴虐，然战场上随便一次交战，死伤都不止七百之数——向以为，变法与行军打仗别无二致，都是在为国出力，就不该畏惧流血……”
    “客卿以为我这话说的如何？”公子向问卫鞅。
    卫鞅愣了一下，说道：“蓝田君所言，颇有见地。”
    加上前面传递秦孝公的命令，他与公子向总共也只见过两面，但听到公子向的话他就觉得很舒服。
    不但舒服，还很有道理，掷地有声。
    手握重兵却不骄，身为国君之兄也不傲，不愧是秦国的蓝田君。
    卫鞅如是想道。
    “这话我喜欢听。”公子向接了卫鞅的话，转而又道，“客卿如果发愁刑场的位置的话，向倒是有个主意。”
    卫鞅说道：“蓝田君请讲。”
    公子向走到地图面前，用力拍了拍：“与其坐在这里看着地图发愁刑场该安在哪里，不如出去走走，看哪里顺眼，就把这里定位刑场……”
    “这……”卫鞅与景监同时发出两声惊咦。
    然后景监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这也太随便了吧……”
    “不随便，不随便。”公子向摆手，“建议你们顺着渭水岸边找，那里风景最好。”
    “可这是去行刑，又不是去玩……”景监嘟囔道。
    “景监？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公子向的目光瞬间盯了过来，景监看着公子向投来的目光打了一个哆嗦，连连摆手：
    “我、我什么都没说。”
    ……
    结果卫鞅还真按公子向的主意去办了——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他又不想在杜地行刑，不如照着这个办法碰碰运气……
    结果还真让他碰到了。
    卫鞅挑中的这个地方颇为开阔，地势平坦，只要稍加处理一下就可以建一个颇大的刑场。
    而且这里离百姓聚居的村里也很近，很漂亮。
    最重要的是，这里顺眼，非常顺眼。
    还非常漂亮。
    卫鞅敲定了这个地方，便去调集人手去修建刑场了。
    而公子向交给卫鞅一些人手，便闲了下来，找到了景监一起在渭水旁散步。
    渭水波光粼粼，渭水畔的两个人却相对无言，良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景监问了话：“蓝田君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无甚，就是想和景监聊聊——好久不见景监了。”公子向握着手中的剑，望着渭水说道。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景监腰间的定秦剑：“他还好吧？好久没有见了……”
    “君上一切安好，蓝田君放心。”景监回答道，“现在他已经是个很有主见的一国之君了。”
    “我知道。”公子向自豪地说着，“那可是我的弟弟。”
    景监开了话头：“前面蓝田君说，变法和行军打仗别无二致。”
    “是的，是我说的。”公子向点头。
    “但是你明明知道，变法和行军打仗不一样。”景监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在战场上率军斩首七百人，那是功劳、是荣耀——但是在变法中刑杀七百人，那是恶名，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说那种话鼓动客卿去刑杀这七百人吗？”公子向问道。
    “是的。”景监应道。
    公子向思忖道：“可是我记得是君上让客卿去担这样的事情的吧？”
    景监低声说道：“如果景监在君上身边的话，一定不会让君上把这样的责任扔到客卿身上——之前君上一直都在保护着客卿，不让客卿直接接触这些刑杀之事，现在却把他抛了出来……”
    “我有些担心。”景监最终说道。
    “拜托。”公子向不耐烦地打断景监，“你们的客卿，都三十多岁了，来秦国之前还在魏国待了那么多年，见识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和你想的那样那么脆弱？”
    “但这毕竟是压力，按照事先说好的，这种事情应该由君上担起来，而不是客卿——客卿明明埋头只管变法就行了。”景监有些不高兴。
    看着景监忧心忡忡的样子，公子向可以理解，但是不认同：“是的，我们的客卿将承受比在战场上斩首七百人百倍甚至千倍的压力——但这也同样是机会，在秦国立威的机会。”
    “客卿为秦变法，功劳不大吗？”景监反问道。
    “但是变法的诏令都是以君上之名发的。”公子向说道，“虽然全秦国都知道是君上任命客卿变法，但是客卿能真正能用自己的手做出的事情，屈指可数。所以说，在秦国，虽然有功劳，却没有威信。”
    “蓝田君是说君上有意让客卿立威？”景监问。
    “是的。”
    公子向肯定道，然后告诫景监：“客卿是你引荐的，你对他操心很正常；但你不要忘了，你所引荐的客卿，在秦国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一味的想要回护他，只能害了他……景监你懂吗？”
    景监咬咬牙，委屈地说道：“……我懂了，蓝田君。”
    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他就经常被公子向这么训——被一起训的还有秦孝公，他早就听惯公子向这样的语气了。
    景监又说道：“但景监只想要好好保护一个人，比如君上、比如客卿……”
    “这是好事。”公子向的语气一转，望向渭水，“不过这次行刑之后，客卿所要面对的压力很大、超乎寻常的大，就看他能不能扛得住了。”
    “如果扛不过去呢？”景监问。“不仅身败名裂，而且连变法一起失败，为变法所付出的心血尽数付之东流。”
    公子向答道，又问景监：“你觉得客卿能不能扛过去？”
    景监沉默片刻：“我宁愿我来替卫鞅扛。”
    公子向说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别人代替的——况且，你这小身板能扛得动吗？”
    然后，公子向拍了拍景监的肩膀。
    景监沉默。
    他承认这样的事情，自己确实扛不动。
    他的目光看向渭水，看见宽阔的渭水涓涓向东流去。
    如果变法也能像面前的渭水一样四平八稳，该有多好？
    景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