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92章 晴天

    今天是个大晴天，瓦蓝瓦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点云彩，阳光有些许刺眼，洒在卫鞅一行人的肩上和身上，到处都是。
    初春的杜城被阳光照的有些惨白，没有春天应有的生气，反而死气沉沉的，就仿佛这座城已经死去，无论如何也从这座城中找到一点鲜活的迹象。
    道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被破坏还没有被修缮的墙垣随处可见，偶尔可以看到有人家在补墙，看到生人踏入这座久未被来客光临的城池，不由地发出一声惊诧。
    卫鞅边走边注视着周围，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充斥在空气中的土气，又像是在抖落落在身上的阳光。
    “这里还真是……凋敝。”景监感慨道。
    “是啊，毕竟这里刚刚爆发过一场暴乱。”卫鞅回答道。
    景监看着这一切，不自禁地摇头。他看到卫鞅的目光有些不对劲，问道：“卫鞅兄，怎么了？”
    卫鞅将目光收了回来：“没什么，今天的日头挺大。”
    卫鞅挺喜欢今天的阳光，迎着阳光的热度，他的整个人都非常舒服。
    然而他却不喜欢处在这种状态下的杜城——这里不像秦国腹地，反而更像是国家边陲被弃用的、破败的城池。
    他不喜欢这样的城。
    他喜欢看见的，是一座生机勃勃的城，而杜城离他的期望……也太远了些。
    这里好歹也是秦国第一世族治理的城，是杜家的根基之地，怎么也会变成这样？
    卫鞅有些费解，但是现在不是去思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渐渐地，随着人走近杜家府邸，他的眼睛随之一亮。
    眼前的风景和前面看见的大不一样，这座杜家府邸虽然也有些毁损，但是看上去很大、很气派——就这个门，在栎阳城里根本没有官员敢把自己的府邸的大门修成这样……
    而杜家家主只是区区一介平民，却这样做了。
    程式轻声提醒道：“到了，我去知会杜家。”
    卫鞅点头，等在门口。
    杜家的仆役扶着腰间的剑，正慵懒的在大太阳底下打着瞌睡，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揉了揉眼睛，看见了程式，惊诧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怎么？要见家主？”
    程式严肃道：“是我们客卿卫鞅要见你们家主，烦劳通报一声。”
    “客卿？多大的官？”
    杜家仆役“切”了一声，不屑地挥了挥手。
    然后他看见了程式背后卫鞅的目光有些发冷。
    那仆役看到那目光，顿时打了个激灵，稍微清醒了些：“那……好，你等着，我去通报家主……”
    程式瞟了一眼背后的卫鞅，回头对仆役说道：“烦劳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
    这个仆役摇摇摆摆地扶着腰间剑就往里面走，走的慢慢悠悠，身体还时不时的晃几下。
    “今天看杜家门的这人怕是还没睡醒。”景监打趣道。
    “等他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醒了呢？”卫鞅望着那人快要消失的背影如是喃喃。
    程式有些听不明白卫鞅与景监的话——但是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些。
    即使是卫鞅的人亲自来到了杜地，他不禁还是有些担忧：“客卿，这位杜家家主可不是好对付的，你，可要小心……”
    卫鞅安慰他道：“敢来，就是因为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宽心。”
    虽然卫鞅不会说没把握的话，但是程式还是放不下心来……
    客卿将要面对的人，可是杜家家主啊！
    那仆役去的很慢，奇怪的是，回来的却很快。卫鞅他们很快便见到了那个先前懒散的仆役，此时竟然变得精神十足，向着他们的方向直直地冲过来，一见到卫鞅便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客卿，家主有请。”
    这下这仆役身上的瞌睡虫儿算是尽数祛除干净了，衣装也重新拾掇了拾掇，整个人看上去神奇的紧。
    卫鞅与景监对视一笑，然后回过头来，对着那仆役说道：“那就劳烦你头前引路了。”
    “小的遵命。”
    看着那仆役毕恭毕敬的样子，程式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刚才懒散无比的那个仆役。正当他还在思索着什么的时候，他们的人已经走进了杜家府邸的大门。
    ……
    “好大。”
    景监刚进门就发出一声惊叹。
    杜家府邸确实很大，他们的人在那名仆役的带领下慢慢前进，望着周边，竟然有一种身在栎阳宫的错觉——因为臣子的府邸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
    就算是秦国普通的世家，也没有这般大的府邸。
    景监见过章蹻老将军的居所——也就是章家的府邸，那个府邸比起面前的杜家府邸，占地似乎连杜家府邸的四分之一都没有……
    也没有杜家府邸这么……壮观。
    而且这府邸里，好多人。
    在阳光的暴晒之下，道路两旁的仆役恭敬地迎候着卫鞅一行人。景监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的人从面前延伸到厅堂门前，一眼望过去给人一种压抑无比的感觉。
    而且这些仆役，人人都带剑。
    也太嚣张……
    或者说，这是杜家家主在向他们示威！
    景监警觉地将腰间定秦剑把的更紧了些。
    他望向程式，看见程式也是一副警觉的模样，应该和他想法相同。
    景监觉得自己需要问程式一些东西，于是他问道：
    “程式，你前面来的时候，有这么多人迎接你们吗？”
    “并没有——这排场，摆明了冲着客卿来的。”
    程式说着，话语一顿，语气担忧地说道：“不会出事吧？”
    “既然已经进了杜家的地盘，就没有出事不出事这一说。”
    他们突然听到一个很坚定的声音。
    是卫鞅。
    之前他们一直没有看清楚卫鞅的神情，这时候他们望向卫鞅，看清楚了他脸上的坚毅。
    这时候的卫鞅很严肃。他认真地说道：“只是这样，吓不住我。”
    景监和程式从卫鞅的话中感受到了力量，担忧稍减。
    就在这时卫鞅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害的前面引路的那个仆役差点摔倒——卫鞅勾住他的肩膀，让他仆役转过身来。
    景监与程式不知道卫鞅想要干什么？
    那仆役看着卫鞅的目光有些慌：“客卿……有什么事吗？”
    “你们家主在哪里？”卫鞅松开手，问道。
    仆役干笑道：“家主当然在堂内等着客卿光临呢，你看，面前就是招待客人的厅堂了……”
    “不对啊。”卫鞅皱着眉头说道，“杜家家主只是区区一介草民，我为什么要去和见君上一样去拜见他？”
    “额……”
    仆役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又说道：“但是秦国的群臣都是这样见家主的，客卿有什么不一样吗？”
    卫鞅长哼一声：“你这是在蔑视我？还是以为我会和他们一样？”
    仆役在这个时候语气反而壮了起来：“那些朝中显贵见了家主都毕恭毕敬，更不要说小小客卿了……”
    “小小客卿？”卫鞅反感地说道。
    遇到卫鞅锋利的目光，仆役一时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客卿这官职真的不大，难道自己说错了？
    对，是自己说错了，能让家主如此对待的客卿，能是一般人吗？
    又被卫鞅的目光剜了一刀之后，仆役肯定了这一点，目光缩了一下：“不，客卿大人……”
    “需要小的为你做什么吗？”仆役问询道。
    “这脸变的倒是快。”景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仆役。
    而卫鞅则看着这个仆役，说道：“叫你们的家主，来这里见我。”
    “客卿不打算坐坐吗？”仆役问道。
    “没必要。”卫鞅拒绝，“请杜家家主在自己的府邸里逛逛，这总没问题吧？”
    “有……”
    仆役还想说什么，可他看到卫鞅的目光就畏缩下来了，生生将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不，没问题，客卿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家主。”
    仆役飞快的进入面前的厅堂，不一会儿厅堂内便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让他进来！”
    “但是客卿说……”
    “让他进来！”
    仆役又被吓得退了出来，回头看见卫鞅的目光，又打了一个哆嗦。
    他听见卫鞅这样说话：“我不进去，请杜家家主出来说话。”
    程式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杜家家主这么恼羞成怒，平日里见他都阴侧侧的……”
    景监笑道：“也是难为这仆役了。”
    “还是这位比客卿善解人意。”仆役笑道。
    “我可不善解人意。”景监瞪了那仆役一眼，猛的加重了语气，“还不去传话？”
    “唉……我去传就是了。”
    仆役有些委屈，可还是去了——卫鞅他们一行人看见仆役的人刚到门口，就“扑通”一声摔倒了。
    “下去！没用的东西……”
    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紧接着一位老者从门口走了出来，有些不愉快地向他们走来。
    程式礼貌性地想要向老者行个礼，却被景监拉住了。
    他就这样看着那个老人走到他的面前，对卫鞅说道：“客卿不肯进屋，一定是嫌弃鄙舍简陋了。”
    两个人面对面，谁也没向谁行礼——
    卫鞅摇了摇头，说道：“怎敢怎敢，杜家府邸如此恢弘，栎阳宫都为之黯然失色，怎么会嫌弃——哦，面前的想必就是杜家家主了。”
    “正是。”
    没错，面前的就是杜家家主杜津。此时的杜津捋着胡须盯着卫鞅看，看到旁边的景监，微微笑道：“景郎官也陪客卿来了啊……”
    明明刚才那么生气，现在却装的一脸客气，景监挺佩服杜津的脸皮。
    “保护客卿，是景监职责所在，景监不敢怠慢。”景监回答道。
    “你的客卿还真是精力十足。”杜津扶着自己的腰，“明明室内更好坐，却偏偏要我这老头子出来陪你溜达……”
    卫鞅丝毫不想顾及面前这老油条的身体，回答道：“室内憋闷，不如室外敞亮，卫鞅不喜欢憋着自己。”
    “说的有点道理。”杜津点头，“客卿请。”
    卫鞅瞥了眼杜津，示意道：“请。”
    杜津引着卫鞅走出一段距离，望了一眼天空。
    阳光亮的刺眼，照的他浑身发热。
    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今天这日头，也太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