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90章 重剑出鞘

    第二天朝会,卫鞅拿出了手中的上书,要求彻查杜家。
    这一封上书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朝堂中间的窃窃私语,都在指斥卫鞅为何闲的没事儿要去动杜家?
    景监难得的又出现在了朝堂上,站在了秦孝公身边,俯视着群臣,不动声色。
    “杜家是秦国第一世族,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客卿说动就动的?”有人甚至当着卫鞅的面指着卫鞅的鼻子骂道,“别以为你个外国人做了秦国的官儿,就可以任性使气!”
    “我为卫人,却为秦臣,为秦国计,有何不对?”卫鞅反问道,“而且杜家和秦国已经断了联系,连去年年终所该交的计簿都没有送回来,去查杜家也杳无音信——不派人去查,怎么知道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计簿,按照现代点的说法,就是每年年底地方向中央递交的工作报告,只要在秦国境内,地方都要向中央交呈这样的东西,而上交计簿的过程被称为“上计”——上计之法,也不是卫鞅来到秦国变法之后才创制的,秦国早就有了,经过秦孝公的父亲秦献公的规范形成一套系统的制度在秦国施行。
    就算往年应付差事,杜家也得交呈这样一份叫“计簿”的东西。
    去年的计簿,按照新法的规定,是要交到禁室的——而杜家根本没有交。
    关于杜家的消息,除了程式的人到客卿府那一次,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到栎阳来,秦孝公与卫鞅也派了人——而目前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我反对。”
    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卫鞅听清楚了,好像是公子虔。
    他回头望去,看见了公子虔和他一样站了出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人:“客卿这一‘彻查’下去,怕是直接会把杜家查没了吧?”
    卫鞅不否认,但也没有肯定:“杜家封地积弊甚多,需要一一查起,最终怎么办,还需君上定夺。”
    “你想动杜家为自己立威,私心过甚!”公子虔低声说道。
    “公子在这时候站出来无端指斥卫鞅,又何尝不是以一己好恶、私心作祟?”卫鞅轻声笑道。
    “我……”
    公子虔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刻薄地对卫鞅说道:“你如此苦心积虑想要将世族置于死地,会遭报应的……”
    “公子虔!”
    秦孝公听了怒了,拍案而起:“你够了没有?下次你再在朝堂上和人呛嘴,你的人就不用来上朝了!”
    这个公子虔,是和卫鞅杠上了吗?他是不是有病?
    秦孝公气呼呼的想着。
    可惜在朝堂上秦孝公没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不然……
    “臣别无他意,君上恕罪。”
    公子虔躬身向秦孝公行礼,用刀锋一般的目光扫了一眼卫鞅,随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训完公子虔,秦孝公还是有些生气,气呼呼地对着群臣说道:“客卿的提议,我准了。”
    这话虽然夹杂着火气,但绝不是任性使气。
    群臣感受到了秦孝公话里的气息,朝堂顿时安静了许多。
    “可是,君上……”
    还有人想要说话,秦孝公却浑然只当没听到,自顾自地从景监腰间拔出定秦剑来……
    这是定秦剑在秦孝公的朝堂上第一次出鞘。
    群臣看到秦孝公此举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道秦孝公拔剑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秦孝公接着说道:“我不但要让卫鞅放手去查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还要给他处罚的权力——卫鞅,到我面前来,接剑。”
    卫鞅看着秦孝公手里被反光映的雪亮的剑,整个人都一怔。
    他没有想到一直挎在景监腰间的这把剑会被交到自己的手上——这可是秦国的镇国之宝!
    继而,他想起来了,这把剑就是秦孝公一直为他准备的,他令景监挎在腰间,不只是为了让景监保护他——在秦国,这把剑的意义远比“镇国之宝”四字的意义更大。
    这把剑最大的意义,便在剑的名字上。
    定秦。
    这是一把代表秦国君主意志的剑。
    ……
    卫鞅走到秦孝公面前,俯身接剑。
    只在那瞬间,卫鞅便感觉到了这把剑冰冷而又真实的触感——这是一把沉甸甸的长剑,秦孝公将剑放到卫鞅手中的时候卫鞅的手腕都往下沉了沉。
    卫鞅自己也有一把有年代的短剑,而定秦剑虽然比那把短剑新的多,却比那把短剑更加冷冽,仿佛沉重的并不是剑身的重量,而是整个秦国!
    就在那一瞬间,卫鞅明白了这把剑为何能叫定秦,而不是别的名字。
    这把剑,确实配叫这个名字。
    就在卫鞅思考着什么的时候,秦孝公的声音自卫鞅面前响起,响彻整个朝堂:
    “从前,禁室与客卿只有替我处事的能力,凡遇大事,需我下诏,禁室所制定的法令才能生效——而今客卿受我定秦之剑,替我查察杜地,见定秦剑,如见寡人,客卿在将杜地的事情处理干净之前有权依据秦律对杜家做出任何处罚,不须过问寡人。”
    见定秦剑,如见君上。
    这是秦国的规矩,朝堂上的群臣没有忘记。
    卫鞅明白秦孝公话里的分量,将定秦剑提起来,右手握住剑柄,对秦孝公行礼:“谢君上。”
    行罢礼,他提着沉重的定秦剑,回头往下面看。
    群臣看着卫鞅的眼神有些怪异。
    栎阳令王典看着面前的卫鞅——这时的卫鞅,虽然一身文臣的装束,提着剑却像即将出征的战士。
    卫鞅手中的定秦剑,就像他说的那把黑漆漆的法剑从幻想跃进了现实……
    只不过,那把法剑好像是黑的。
    景监看着卫鞅的背影突然想道,他摆了摆头,听见秦孝公问朝堂中的群臣:
    “谁还有异议?”没有人敢答话——秦孝公把定秦剑都给了卫鞅,谁敢在这个时候去碰秦孝公的霉头?
    “臣无异议……”
    渐渐地,一片附和声响起,在朝堂中间回荡着。
    然而还是有不怕死的,站出来对秦孝公说道:“君上,这样不合适吧?”
    这一有人站出来了,就有其他的人附和,附和的声音大了,就让这些附和全都传到了秦孝公的耳朵里:
    “卫鞅只是一个小小客卿,君上给他这么大的权,是不是太不合适了点?”
    “杜家是秦国第一世族,动了是会出大问题的!”
    “求君上三思啊……”
    秦孝公听见这些话就烦,冷然道:“这么多官员都向着杜家说话,怕不是收了杜津的礼。”
    群臣默然。
    因为他们中间确实有人收了杜家家主的东西,有些人还有把柄抓在杜津的手中……
    不过这些都不能和君上说不是?
    ……
    回到了章家封地,走进章家府邸,见到自己的父亲,章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自己没有帮自己的父亲办好那件事情,这让他很不安。
    章蹻依旧坐在老位置,等着自己的儿子回来。
    而章蹻并没有关切章嘉,第一句话却是在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章嘉沉默良久,对着章蹻一躬:“父亲……孩儿无能。”
    “怎么回事?”章蹻猛地站了起来,盯着章嘉看。
    章嘉低下头:“君上和那卫鞅,委实厉害……”
    “所以,让你做的事情就失败了?”章蹻问。
    “对。”章嘉摇头。
    章蹻的好奇心上来了,他又慢慢坐下来,问章嘉道:“那……君上到底是怎么破的局?”
    章嘉把他们在栎阳的经历都告诉了父亲,包括他是怎么让他聚集的属于章家的百姓跪在栎阳宫前,君上又是如何用手段让它不能。
    章蹻听完,一声长叹:“渠梁,终究是长大了,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了。”
    是的,渠梁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迷茫无助的新君,也不是跟着他练剑的孩童——他长大了,他把心智磨砺的坚硬无比,这份心智足以坚持他走过漫漫长路。
    渠梁——不,是君上,真的是铁了心要变法,听到非议的声音,感受到莫名的压力,他不再迷茫,而是会将这份迷茫斩断,将压力化为无形,将非议化作动力,然后继续向前走……
    他真的长大了,亏自己还当他是个孩子,想给君上施加压力让他停止变法?
    虽然他并不仅仅是在给君上施加压力,更是在朝野中间造势,但是只要没有给君上的决策造成影响,他煽动舆论的做法就已经失败了。
    他不是杜家家主杜津,不能以更露骨的方法来反对变法。他毕竟是大秦的将领,有自己的自尊,不能像杜津一样为了反对变法、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扰乱国家……
    章蹻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他摇了摇头。
    “父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这个时候章嘉问道。
    章蹻看着自己愚钝的儿子,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用做了。”
    章嘉这个时候感到困惑:“父亲不打算反对变法了吗?”
    “为父再反对,还能反过天去?”章蹻自嘲道,“罢了,就这样吧。”
    “是。”
    章嘉离开章蹻的居所,章蹻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我不喜欢变法、反对变法,是不是错了?
    章蹻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点迷茫,随即将这点迷茫灭去。
    不,他是现任章家家主,为了章家的存续,他理所当然应该反对变法——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变法。
    但是……受了这趟挫折,他愈发不想反对变法了,这是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君上坚定支持变法?还是因为他反对变法自己心里都没底气?
    他突然想起来了杜津,那个在心里已经被他判了死刑的杜津,这时候大概依旧还在对抗着变法……
    不知道他此时,还活着吗?
    章蹻微微眯上眼睛,开始打盹。
    他终究还是老了,一老就容易犯困,一犯困……
    就不想去想那些麻烦的事情了。
    ……
    是日乃秦孝公四年(公元前年)初春,杜地经过秋冬的变乱,一片狼藉。
    去年本来该是个丰年,百姓本应该过上富足的生活……
    然而,全毁了。
    百姓因不满杜家而起事,最终还是被窝囊地镇压了下去
    杨安被杜津叫到了面前——这次杜地百姓的暴乱是由杜津令杨安平定的。
    杨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杜津躬身行礼:“家主。”
    “平定了?”杜津问。
    “平定了。”杨安答,语气一点也不高兴。
    强行镇压暴乱最终伤害的还是百姓——杨安虽然不鸟卫鞅那一套,毕竟还是有点人性的,看着百姓受苦心里怎么也不会舒服……
    这时候杜津看见杨安的脸色不太对劲,纳闷地问道:“怎么那么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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