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79章 尽散去

    门内是秦孝公与孟兰皋，章华侍立于旁。
    门外是百姓，隔着那扇门，在等待着秦孝公与孟兰皋谈话的最后结果。
    刚开始人群沉寂着不说话，渐渐地，便生发出许多窃窃私语。
    都是一些对章华不好的话。
    白玖被祖父拉着，觉得这人群真是好生烦躁。她丢开祖父的手，用小手捂住了双耳，试图让自己不再听到那些非议。
    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声音依然能从手指缝里流入耳朵，听的一清二楚。
    白和奇怪，问道：“为什么要捂住耳朵？”
    说到这里，白和上前去，开始拉白玖的手。
    白玖摇头，甩开祖父的手：“大父，他们为什么要说大哥哥的坏话？”
    “大哥哥？”白和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白玖口中的“大哥哥”当然是指章华。他刚刚确实听到了有人对章华有些不满，说章华竟然对他们拔剑，显然已经不是章家的人了。
    “你还小，不懂的。”白和摸摸白玖的头。
    白玖松开两只小手，颓丧的说着：“我是都不懂。”
    “大哥哥虽然对着大家亮出了剑刃，但是我知道大哥哥的剑是绝对不会往我们的身上招呼的——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怨大哥哥呢？”
    白玖问着自己的祖父。
    白和一怔，回答道：“但是你的大哥哥对咱们亮出剑来，就已经和我们敌对了啊。”
    “他是君上的人了，不是章家的人了。”白和最后说道。
    白玖完全无法理解：“不……”
    “怎么？”白和问。
    “不管是我们，还是章老将军——还是大哥哥，站在秦国的土地上，不都是君上的人吗？”
    白玖睁着两只大眼睛，问着祖父。
    白和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许久之后才回答道：“不，不一样。”
    “我们是章家的人，唯独不是君上的人。”
    章家的食客白和如是说道。
    白玖不懂白和的话，思考了半天也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抬头看着面前的门，眼巴巴的等着，等着它开。
    说不定大哥哥高兴了，出来还会再逗她玩……
    但是门好久也不开，里面也沉寂了下来，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就当众人以为它再也不会开的时候，门开了。
    秦孝公没有再出来，章华带着孟兰皋走了出来——大家都看见了孟兰皋，纷纷围了上去，问长问短。
    孟兰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什么也没说，脸上全是迷茫，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他却不能躲，只能被大家簇拥着站在这里，敷衍地回答着问题。
    他的内心已经被秦孝公埋下了迷茫的种子——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反对变法，真的有意义吗？没什么意义的话，自己为什么会听了章嘉的话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通，于是不再回答大家问他的问题。
    他的目光望向章华那边，只见章华的身边空空如也。
    没有几个人靠近章华，大家都和章华保持了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殿上的那回事儿？
    总之，相比于以前，大家明显对章华冷落了下来。
    只有白玖还记得章华，走到章华的身边，看着章华，唤道：“大哥哥……”
    “……我伤了大家的心吗？”
    章华看着自己腰间的长剑，不由的有些难过。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以至于他都没看到白玖摇头。
    然后，他睁开眼睛，抚了抚白玖的头发，对众人说道：“诸位！”
    大家都安静下来。
    章华提高了声音，说道：“大家对变法有什么意见——我可以带大家去见客卿。”
    片刻沉默。
    “我们要见君上。”
    依然是一样的声音，如同之前一样的声音——这次大家说的很齐，没有半点犹疑。
    章华解释道：“你们的意思，都通过孟兰皋转述给君上了，大家各自的意见，君上没办法一次听完——但是客卿有时间听，你们的意见对客卿制定法令很有帮助。”
    “所以大家可以去客卿那里。”
    章华最后说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脚步挪动的声音，抬头便看见了孟兰皋。
    “……在下告退了。”
    孟兰皋心不在焉地，转身就要走。
    “等等！”章华低声喊道。
    但是这并没有拦住孟兰皋的脚步，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孟兰皋失魂落魄地往宫外走。
    却没有人去阻拦。
    ……算了，反正孟兰皋已经见过君上，见不见客卿也无所谓吧？
    章华这样想着，对着大家说：“和我去见客卿的，这就请走吧——不想去的可以现在走，来去自便，只是不能跪在栎阳宫门前。”
    章华的话很生硬，他背过身去，不愿意再面对这些人说着章华走在前面，为大家引路。众人跟在后面，还有些人不时的回头去看孟兰皋逃也似的背影。
    白玖也抬着脑袋望了过去，这个时候她的小手却突然被白和握住了，握的紧紧的就要将她牵出人群中。
    白玖很奇怪，不知道祖父要做什么，于是轻声唤道：“大父？”
    “走吧。”白和的声音不容置疑。
    “走？”白玖疑惑道。
    “我们绝对不能见客卿。”白和回答道。
    “为什么？”白玖问。
    “见到客卿，我们就完了。”
    白和不再考虑白玖的感受，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大父！”
    在白玖惊叫的当口，他们已经离开了人群。祖父的双手托着她的身体，步伐稳健的很。
    白和走的很快，很快栎阳宫的宫门便在眼前了。
    “大父！放下我！”白玖反抗着，用着小手捣着拳头，挣扎着想要从祖父的怀抱里挣脱。
    很显然，她失败了。
    很快的，她便累了，而这个时候祖孙二人已经出了栎阳宫，站在栎阳宫外的空地上了。
    她伏在祖父的怀里，抓着祖父的衣服，低声呢喃着：
    “我……我还没有和大哥哥说再见呢……”
    ……
    来到禁室的门口，章华一回头，发现人群少了一大半，不仅孟兰皋不在了，那个叫白玖的小孩子也不在了，连她的祖父白和一起消失了……
    少了很多人，章华一时间点不清——但之前那么多百姓，整个禁室都塞不下，从栎阳宫书房到禁室的路没多长，人就跑了大半。
    如果把这些人重新叫到秦孝公的书房里，章华相信可以在书房里一字排开都不嫌这个书房挤。
    这些人的离去，倒是给客卿减少了不少的压力呢。
    可是，他们有什么惧怕的吗？为什么不怕面见君上，等到见客卿的时候却都跑光了？
    卫鞅……有这么可怕？
    章华默默摇了摇头，无法想象客卿在他们眼里的形象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和门口的吏官打了个招呼，就将这些百姓带到了卫鞅的面前。
    “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带到我这里？”卫鞅问章华。
    “君上说，这些人对变法有意见，听一听他们对变法的感受，兴许对客卿修订法令有帮助。”章华答道。
    卫鞅看着章华带来的百姓们——虽然人已经没有之前多了，但是禁室不大，他们站在这小房间之内，依然给人带来一种拥挤的感觉。
    “这些百姓是前面栎阳宫门前跪着的那些吗？”
    卫鞅看了一眼，问章华。
    章华回答道：“是。但是人已经走了大半了，剩下的就是他们了。”
    “卫鞅多谢君上——卫尉辛苦了，请回吧。”
    卫鞅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站起来，对章华行了一个礼。
    景监将章华送出门去，走回到禁室里。
    百姓看见景监腰间佩的威严气派的定秦剑，因为章华前面对他们拔剑的原因，不由地心里就开始害怕。
    脚步声响起，那是后退的声音——他们想离带剑的人远一点。
    景监当然不知道不久前秦孝公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觉得这些百姓有些奇怪。
    这些百姓看起来为什么会害怕他？自己长的很凶神恶煞吗？
    他握着剑柄，走到百姓的最前面，将百姓安排好了。
    这个时候其他的百姓都排在了外面，室内只剩下了一个百姓站在卫鞅面前，顿时显得宽敞了许多。
    景监又安排吏官拉出一个案来，让那名百姓坐在正对着卫鞅的那一面——等到景监将百姓安置好了坐到卫鞅左侧的案边的时候，他听见卫鞅对他说：“景监兄，接下来，我问，你把你认为该记的东西都记下来。”
    景监点头，拿了一卷新简——他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
    铺开新简，润开笔墨。
    他听见卫鞅如是问面前的百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章谈，云阳人。”面前的百姓答道。
    “为何来到这里？”卫鞅问。
    “变法有些不好的地方不堪忍受，想和君上说。”章谈答道。
    “请和我说一说，是哪里不好？不好的地方，变法可以纠正、改过。”卫鞅诚恳地说道。
    “真的吗？”
    “我身为大秦的客卿，怎么能说谎话？”
    “变法是否稍微……严苛了一点？”
    “如何严苛？”
    “其实变法很好，大家都享受到了好处，但是某些地方，大家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
    听着面前这名名叫章谈的百姓犹疑地慢慢吐出自己想说的话，景监皱了皱眉头，在白简上飞快的记录着章谈对变法不满的地方。
    等到景监的笔停下来的时候，卫鞅与章谈的对话也到了尽头。
    卫鞅点头，示意章谈出去。景监将笔搁置在一边，对着门外的百姓叫道：
    “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