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公的声音很强硬。
百姓没有再发话,对着秦孝公跪拜,然后纷纷走出了秦孝公的书房,在殿外等着。
留在地面正中的,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人身材瘦弱,和其他的百姓都不太一样,像是一个士子。
不,这些百姓中间也是有士子的,只有面前这个人显得与众不同,站在那里就有一股独特的气质散发出来。
面前的人很和善,秦孝公见到面前的人,就想起来空谷绽放的幽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会想到兰花呢?
于是他决定不再看面前的人,将目光重新转向章华。
章华明白秦孝公的意思,几步走到门前,对着那些从章家封地来的百姓将门关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白和与白玖都看见了,是章华亲手将这扇门在他们面前关住了。
白玖不解,再次问道:“大哥哥为什么要将我们关在门外呢?”
白和摇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惹君上不高兴了吗?”白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这时候白和才开口:“君上会高兴,那才奇怪。”
……
那人听到身后的大门关上了,心头不由地一暗。
他没有转身去看,只是仰视着秦孝公。
然后他看见了章华从后面走到前面,站立在秦孝公的身边。
秦孝公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面前的士子模样的人的身上。他认真地打量了这人身上的麻布衣服好几遍,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孟兰皋。”面前的人自如地答道。
声音清亮,是秦孝公在之前听到的声音——他听到孟兰皋张嘴,就能确认,前面用那个清亮声音说话的人,就是孟兰皋!
他看起来是这些来到栎阳的百姓的主心骨,前面全都是这个叫孟兰皋的人引导着百姓立言,所以,只要问清楚孟兰皋,就能明白这些百姓来到栎阳执意见他的一半用意。
他想听孟兰皋,听听孟兰皋要对他说些什么。
“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于是秦孝公对着孟兰皋发问。
“为了见到君上。”孟兰皋答道。
“只是为了见到我?”秦孝公疑问。
孟兰皋摇头:“草民等人来到栎阳,对君上有言要说。”
“是关于变法的?”
秦孝公的语气变得不妙起来。
孟兰皋却浑似没听见秦孝公的语气,依旧侃侃而谈:“草民等人对变法有不满。”
“有何不满?”
“首先,草民等是竭诚拥戴变法的。”
秦孝公的语气严重起来:“既然拥戴变法,为何来此闹事?”
“君上以为百姓向国君进言,是闹事吗?”孟兰皋问。依旧是清亮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自有一份尖利藏在中间。秦孝公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觉得百姓在他的栎阳宫如此搅闹,就是在闹事。
但是,毕竟是百姓在求见君上,他直斥为闹事,百姓会怎么想?
不过秦孝公依旧认为这些百姓做的不对。
“百姓有谏国之心,国之大幸。”秦孝公答道,“但是,百姓有谏国之心,还需配以谏国的手段——你觉得像刚才那样,我能听进去一个字吗?”
孟兰皋沉默良久,最终答道:“不能。”
他当然知道不能,当他接到章家世子章嘉的命令的时候,心下也是怀疑的。
但是等章嘉解释清楚了,孟兰皋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在对君上提意见。
这就是在造势,是想要以声势威压君上,让君上看见百姓对变法的不满,从而产生迟疑,让君上犹豫不决,从而缓下变法的步伐。
这或许也在表达章蹻老将军的意思,孟兰皋不清楚,他只是照着章嘉的意思顺手做事而已。
可惜,他们失策了。
之前百官入朝的时候,百姓为什么不拦截下百官?是因为那个时候天色尚早,在这个时候拦住他们进宫的路,效果还差一点——虽然百官都能看见,可是栎阳的百姓看不到,声势上,就先差一截。
但是等到百官上完早朝之后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百姓大多已经起来开始忙碌,很容易就会被这边的吵闹声吸引过去,一圈官员,一圈百姓,再加上他们的动作,当场就可以把舆论推向巅峰……
在当场,他们应该闹起来的,但是孟兰皋却没有鼓动他们闹起来。
孟兰皋以为在君上来之前跪在那里的声势比直接闹起来更惊人,而且他以为君上暂且不会来的,至少要等两三天——
不料章华去叫君上,君上竟然真的来了!
孟兰皋以为君上贵为一国之国君,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出来见老百姓的……
而且秦孝公一到栎阳宫门前便用了霹雳手段,先让群臣走了,这下秦孝公的身边就没有可以左右他思维的人;再用话语强制他们进入了栎阳宫,进入到这书房之内——
但是这些百姓们都不知道此行另外的目的。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话,是要说给君上听的,君上不乐意听,那他们来此的目的不是彻底告吹了吗?
所以他们只能跟着秦孝公走。
到了栎阳宫里面,百姓这才闹了起来,但是已经迟了,秦孝公又把其他百姓请了出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秦孝公这几手可谓是十分干净利落,成功的将影响降到了最低——总之,来到栎阳的这些百姓是再也闹不起来了,再闹,那是无理取闹。而这些百姓的问题,也被秦孝公由繁化简,变成了秦孝公与他自己一人的对话。
这让孟兰皋开始敬佩面前的秦孝公,敬佩秦孝公的手腕。
“既然你是明白的,那为何还要鼓动百姓那样做?”
正在愣神间,孟兰皋听见了秦孝公如是问。
孟兰皋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摇头:“草民哪敢鼓动别人,这都是大家的真情实意……”
秦孝公接着说道:“那就请讲一讲大家的真情实意。”
“敢问君上,是什么样的真情实意?”孟兰皋问。
秦孝公答道:“比如说……大家对变法究竟有什么不满?现在你都可以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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