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70章 半箱农书

    “那你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秦孝公的语气有些粗重，“你是在故意折腾我，还是故意折腾我？”
    “这有什么意义？”
    最后，秦孝公质问道。
    他虽然还是追到了卫鞅的面前，可是这不代表他不生气。
    “君上还能不计先前在殿上所生的怒火，找到臣的面前，这就是全部的意义。”卫鞅回答，“君上和臣先前在朝堂之上、群臣面前，与臣在变法的方针上生了分歧，臣当堂在君上的面前发了脾气，说了重话……然而君上还是找到了臣的面前来挽留臣。”
    “这能证明什么？”秦孝公问。
    卫鞅低下头来：“这说明，在君上的眼里，变法与秦国的强大比面子重要，比自己与臣的分歧更重要……”
    “并不。”秦孝公面无表情地答道。
    他依旧很生气，很不爽，而这种情绪一时间化不开郁结在心头，是没有办法消解的。
    他死死的瞪着卫鞅，似乎想要将卫鞅瞪退。
    卫鞅显然了解秦孝公的情绪，轻轻笑了笑，然后将他刚刚往进堆竹简的箱子推到了秦孝公的面前，问秦孝公：“君上可知道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秦孝公瞄了瞄里面，没好气地说着：“半箱竹简呗，你要离开秦国的行李。”
    卫鞅听了秦孝公这语气，摇了摇头，也没强叫秦孝公去猜，只是捡起箱子里的一卷，展开，递给秦孝公：“请君上看看。”
    秦孝公接过，皱着眉头，从头看到尾，一声惊咦：“这是……农书？”
    “对，是山东列国的农书。”卫鞅答道，然后问，“君上以前看过吗？”
    秦孝公否定道：“诸子百家的学说我都看过不少，唯独农书，我未曾看过——秦国也没有几本。”
    “这时候，君上就该看一看了。”
    卫鞅说着，请秦孝公坐下来，然后叫仆役将箱子搬到案旁——秦孝公看了看案上点的灯火，又看了看卫鞅，问道：“客卿叫我看这个干什么？我又不种田……”
    “君上请看。”卫鞅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陡然间突然多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秦孝公无法拒绝，他知道卫鞅要他看这些，那么手头的内容一定很重要。
    而且，他和卫鞅现在最需要缓和关系，他是不能拒绝卫鞅的要求的。
    他看完了一卷农书，正准备把农书交给仆役放进箱子里的时候，突然心头一惊！
    刚刚他看完的农书上，似乎有些他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
    秦孝公连忙又将已经合上的竹简打开，一字一句地读过去……
    本来他以为农书都是些田间畴亩之事，自己是能看的懂的——可是这农书上出现了他在秦国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
    面对这农书上的东西，秦孝公竟然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秦国的农业和山东六国差距这么大了？
    秦孝公心下暗惊，随即传唤卫鞅道：“客卿，你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秦孝公的脸上开始发烫，他咬着牙关，似乎很不舒服。
    卫鞅似乎早就料到了秦孝公会如此反应，走上来看了竹简一眼，就和秦孝公解释了起来。
    秦孝公听着听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有几分惊诧。
    他看着卫鞅，愣了愣神，就换了下一卷农书接着读。
    这卷比上卷更艰深一点，秦孝公一边问，卫鞅在一边作答，讲解的特别详细。
    秦孝公点头，又开始看第三卷。
    小小几卷农书，竟然把秦孝公吸引住了——但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懂，还需要卫鞅在一旁讲解。
    渐渐的，秦孝公脸上恍然的神情少了，显示在脸上的，更多的是震惊。
    他不由的开始怀疑，秦国和山东六国真的差了那么多？还是面前的这些农书都是客卿编出来哄自己的？
    秦孝公不擅长自欺欺人，他知道卫鞅所讲都是实打实的可以应用在田间的技术，而看卫鞅对这些农书这般熟悉，看来卫鞅对田间之事的了解，并不比变法差太多。
    不……
    秦孝公突然想起来了，卫鞅在朝堂上上兴农书，说兴农书也是变法的一部分……如今看来，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卫鞅变法的规划中。
    直到此时，秦孝公才相信了卫鞅在堂上上兴农书并不是一时兴起，也并不如自己所说那样如何急躁……
    在朝堂上，不是客卿急躁……而是自己急躁了吗？
    他从卫鞅手中接过最后一卷农书——这是箱子中的最后一卷农书。
    他摊开，看的比前几卷更加认真。
    门外的天空，夕阳在闪耀。
    卫鞅转身出去，对沈雁吩咐着什么，沈雁听完之后立刻会意，转身去准备吃食。
    等卫鞅回来的时候，秦孝公已经看完了那最后一卷。
    是卫鞅在朝堂上所上的兴农书——卫鞅故意把它留在了最后给自己看。
    现在仔细看来，兴农也并非只是在兴农，传播农耕技术、开发秦国山泽、掌握秦国的冶铁业，三位一体，最终的目标，都是在为秦国的强大在做打算。
    并不只是在兴农，也并不如何急躁，秦孝公看完那些农书，才发现秦国和山东列国巨大的差距……
    这，也是在变法！
    “君上，这卷还需要臣讲解吗？”卫鞅低声询问道。
    秦孝公挥手：“不用了……如今来到客卿府，我才知道之前自己在朝堂上是多么荒谬？”
    君臣之间，瞬间沉默下来。
    过了好久，秦孝公才缓缓开口：“客卿，秦国和山东诸国，真的差了那么多吗？”“卫鞅无意打击君上，这就是事实。”卫鞅回答道，“秦国和山东相差太多，不奋力追赶，就会被丢下，永远的被丢下……”
    说着卫鞅的语气便激昂起来：“所以卫鞅想让秦国完成翻天覆地一大变！只是朝堂制度之变，不够。”
    “是不够啊，没想到秦国和山东差了这么多，不劳而功成？简直是笑话！”
    秦孝公自嘲地说着，紧接着呼出一口长气：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君上要如何做？”卫鞅问。
    秦孝公说道：“客卿将法令整理出来，这几天就将兴农书的内容以诏书的形式颁布……”
    卫鞅点头：“禁室可以派出干吏，帮助推行农耕之术。”
    “那样便更好了。”
    秦孝公欣慰的听着卫鞅的话，挽住卫鞅的手，真挚的目光望向卫鞅：“以后秦国，还要多仰仗客卿。”
    卫鞅握着秦孝公的手微微在发抖。
    然后，他低下头，低声说道：
    “诺。”
    卫鞅知道，这声应答，承载了一个承诺，一个关于变法强国的承诺。
    但是，这次卫鞅依然有些愧疚。
    有些事情，不好说。
    但他还是得说：“卫鞅知道自己在朝堂上指责君上的没有道理，君上不是对秦国没有了解，只是对山东六国那边的情况了解太少，所以对这方面的问题没有重视起来……”
    “那你为何在朝堂上指责我指责的那么凶？”秦孝公瞪眼。
    “那是在故意激君上。”
    “嗯？”
    “没有这一激，君上不会心甘情愿坐在这里，更不会把兴农书当回事儿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又不高兴了。”秦孝公忿然道。
    “至少这次君上把臣的话都听进去了，不是吗？”卫鞅笑道。
    “也是，这次客卿府，没白来。”
    秦孝公摇头，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肚子饥肠辘辘的，摸了摸肚子——
    “我饿了。”秦孝公直接对卫鞅说。
    “那就吃。”卫鞅答道。
    ……
    从上午到天色将暮，秦孝公也没回到栎阳宫，景监着急了，直接从栎阳宫里驾车跑了出来，直奔客卿府。
    客卿府的府门大开着，没人拦着景监进去——景监看见了那个名叫小六的仆役，连忙上前询问秦孝公在哪里。
    小六一见是景监来了，连忙把景监往堂中引。
    隐隐然的，景监闻到一股香味，然后，便听见了秦孝公的声音：
    “……客卿娶了妻，日子也过的好一点了……看看这菜，我当年来客卿府的时候可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呢。”
    饭菜虽然简朴，但却不失风味，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直直地熏的人心旷神怡。
    卫鞅知道自己的妻子做菜好吃，却不回话，只是腼腆地笑着。沈雁听得君上夸赞自己，羞红了脸，起身对秦孝公行了一个礼，声音低的听不见：“谢君上……”
    “嫂夫人就不要那么客套了嘛。”
    秦孝公伸手示意沈雁平身。
    突然他的目光扫见了什么，紧接着他就看见了景监直直地扑进了堂中，慌张地望着秦孝公与卫鞅。
    “君上，你和客卿没再……”
    景监望着秦孝公和卫鞅，只见二人脸上再无半点不和，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景监，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卫鞅看见景监来了，招呼道。
    景监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
    “啊？”
    ……
    景监坐了下来，三个人的饭局变成了四个人，自然是吃的很尽心。等到秦孝公与景监吃饱回栎阳宫之后，杯盘狼藉，仆役收拾着室内乱七八糟的东西。
    卫鞅和沈雁对视着。
    还是沈雁先开了口：“夫君和君上的对话，我都听清楚了。”
    “嗯。”卫鞅应道。
    沈雁嘟起了嘴：“既然你不离秦，骗君上也就罢了，为何骗我？”
    “这不是为了将戏做的更真一点……”卫鞅说道。
    “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做戏啊。”沈雁不满。
    “不如这样来的真。”卫鞅回答。
    “那……好吧。”
    沈雁其实也没有怨卫鞅，只是被骗有些不高兴。她坐的靠近了卫鞅一点，旋即抓住卫鞅的肩膀，撒娇道：
    “夫君以后，不准骗我。”
    卫鞅抚着沈雁头上几缕，笑道：“不骗你，就这一回，以后再不骗你。”
    “你无论如何，都不准离开秦国。”
    “出去为秦国出使征战呢？算不算离开秦国？”
    “那不算……”
    “那我给你个承诺好了——二十年之内，我不离开秦国。”
    沈雁笑了：“如此便好。”
    “作为妻子，你不要我永远留在你身边、留在秦国么？”卫鞅问沈雁。
    “就先约定二十年吧。”沈雁笑的甜蜜蜜，“好了，夜色已暮，该睡觉了。”
    “现在还早……”卫鞅挣扎道。
    “就今天，也无甚大事，早点睡，好吗？”沈雁问。
    “那就早点睡吧。”
    卫鞅望了望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色，和沈雁站起来，正要走向寝室安睡……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进，直冲着这边而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
    卫鞅心里正打着鼓，就看见那名叫小六的仆役带着人来了……
    “客卿！”小六唤道。
    由于卫鞅的三令五申，小六再也没有喊卫鞅“主君”过，卫鞅自然是很自然地应了下来——此时的他看着小六急火火的模样，疑惑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