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说是禁室的属吏,有急事要见客卿,小的就把他带到这里了。”
小六指着身后的人,身后的人赶忙向卫鞅行礼——卫鞅看出来了,那是禁室里一个名字叫白右的属吏,也是这次他派给程式的手下。
卫鞅点了点头,表示对小六做的很满意,又挥了挥手,小六便即告退。
二人走入书房之中,刚进书房,卫鞅便问白右:“到底怎么了?”
白右急躁地说着:“杜地出事了!”
“什么事?”
于是白右便将杜地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将手中的竹简交给了卫鞅。
卫鞅看的出来,这卷竹简里确实是程式的笔迹,他细细地扫了一遍,然后猛的合住了竹简。
竹简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然后被搁置到案上。
情况很严重,杜家敢对程式一行人禁足,显然已经不把君上和禁室放在眼里了。
而且,杜地又发生了暴乱……
当年他刚刚来到秦国的时候,杜地的百姓中间就爆发了一场很大的暴乱,持续了将近一年。
他以为经过这么一次,杜地在几年之内不会再发生暴乱了。
没想到杜家这个家主不执行变法也就罢了,竟然又整出了事情来,真是奇哉怪也……
还是意料之中。
卫鞅已经猜出来一点杜家家主的用意——不,他已经看到了,杜家家主的挑衅之言被程式写在了竹简里:
“老夫就是要给卫鞅看,老夫不鸟他的新法,老夫在杜地过的好好的,决然不会执行他的变法,也一定会给他难看,把变法颠覆给他看。”
他就是要给卫鞅、给变法甩脸子,不是吗?
杜地已经乱了,而程式一行人的处境很不妙……非常不妙。
怎么办?
卫鞅的脸上微寒,对白右说道:“你带信给程式,叫他不要动,在这期间杜家的情况,要全部记下来……”
“程式很危险!”白右低声说。
“杜家不敢动他。”卫鞅回答道。
“万一呢?”白右问。
卫鞅沉吟一阵:“没有万一……但,我可以派人保护他。”
白右沉默。
他觉得,卫鞅依旧在把程式当做一枚棋子在下,话语中间没有一点感情——
或者是卫鞅怯懦了?想把程式当做一枚弃子丢掉?
其实他也知道,不出意外,程式不会出事,但是……
他没有听到卫鞅对程式的半点关怀,也没有听到一句与惩治杜家相关的话。
“客卿就打算……这样纵容杜家?什么都不做?”白右质问卫鞅。
卫鞅听着白右的话,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那客卿到底有何打算?”
白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该他来问。看着卫鞅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定的烛火,一时间白右真以为卫鞅对他生气了。
看着白右,卫鞅摇了摇头:“我也不愿意将程式留在那里,被杜家当做试探朝野的棋子——”
“杜家的棋子?”这时候轮到白右惊讶了。
“杜家家主扣下程式他们,一是为了掩盖杜地发生的暴乱,二就是为了试探朝野……”卫鞅摇头,“不对程式操心还好,等到暴乱平息的时候杜家没有理由不放人;但,我们对程式一操心,做出什么事情来,杜家说不定就会抓住大书特书,攻击变法,甚至煽动朝臣挟持君上——这位杜家家主,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白右听不太懂,但是他知道,客卿说的有道理。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听见了他们的客卿说:
“等到这里的事情忙完了,我亲自去杜地。”
“客卿……?”白右惊讶道。
客卿竟然要亲自去一趟?杜地?
卫鞅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冷:
“我要杜家,从秦国消失。”
刚刚在竹简里,他看到了杜地险恶的现状——杜地已然像是一块化外之地了,
他也看到了杜家家主放的大话……他知道,杜家家主敢说那样的话,绝对是真心实意。
他要变法,他要剪除秦国的世族们——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和秦孝公也是这样合计的。
本来就打算这样做的卫鞅,更坚定了要剪除杜家的决心。
……
漫长的夜晚很快就会过去。当卫鞅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然泛上一层曙光。庭院里不知道为什么蒙上了一层薄雪,脚踩在薄雪上咯吱作响。
卫鞅就和没听见似的,扶了扶腰带。衣服是沈雁为他穿戴好的,感受着妻子双手给他带来的暖意,他登上了轺车,轺车发出辚辚的响声,向着栎阳宫而去。
今天的栎阳宫,宫阙上也铺了一层雪,就像是在屋檐上撒了细细的盐,只是不知道那上面的雪味道比起盐来又是如何。
然而栎阳宫门前的地面却不是雪一样的白,而是黑压压的一片。
不是人们在宫门前通行把雪踩没了,今天宫门前的空地,颜色比起往日来说,颜色更深,只有门前留了一条略浅的通道,供往来的官吏和马车来往。卫鞅疑惑地向下望去,才发现那黑压压的一片并没有很平整——
不对,那不是地面!
前面光线有些暗,卫鞅没看清楚;现在卫鞅都看清楚了,是人,黑压压的人!
看打扮装束,并不像是来这里当差的官吏,也不像是宫门前的郎官,一个个的,衣着五花八门,却毫无例外,全是普通百姓。
中间甚至还有未及笄、看起来还稚嫩的很的少女,被一位老人牵着手。他们每个人,都匍匐着身体,拜倒在宫门之前,形成了这黑压压的一大片阴影。偶尔有人抬头望宫墙之上望去,却很快畏惧地低下头,看着暗沉的土地。
他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卫鞅的心头不由地升起疑问。
轺车行驶到宫门前,他遇到了景监。景监手中握着君上给他的定秦剑,放眼往那黑压压的一片望去,却怎么也望不出个头绪来。
正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卫鞅下了轺车,向着宫门来了。
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然后卫鞅便提出了疑问:“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景监竟也只能摇头,“也不知道是昨天的什么时候来的,今天刚打开宫门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宫外跪成一片,问他们话,也没有一个人回答。”
“这些人……真奇怪。”景监嘟哝着。
“你打算怎么解决门前这么多人的问题?”卫鞅试探着问。
景监摊手:“当然是等卫尉华来了再说,我早就管不了栎阳宫禁卫的事情了——忘了?现在我是在给你手下帮工。”
最后景监的话有几分戏谑的味道。听着景监的话,卫鞅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便听见了景监的催促:
“快去上早朝吧,别挡了宫门。”
卫鞅答了一声,便向前走去。
但是他的脚步有些迟缓。他回头往宫门外望了一眼,那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依然在那里,长久地跪着。
他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猛地扭回头去,去朝堂的步伐也不由地加快了……
可他在走路的时候,依然不自禁地在思考着问题,扰的他心绪不宁:
那些人,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到栎阳,又为什么要跪在栎阳宫的宫门前?
他不知道。
或许那些跪在那里的百姓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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