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程式问道,“如果在下忘记了这个箱子,如何跟客卿交代?”
杜津答道:“糊弄糊弄,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程式听到“糊弄”两个字脸色变得铁青:“我不会糊弄。”
“好吧,不是糊弄。”杜津揪着颚下的胡须,“随便和你家客卿报点什么事情,还不容易?”
程式看着杜津:“请杜家家主教我。”
杜津背过身去:“你就这样说:你在杜地,看到杜地一片和平,百姓安居乐业,并没有暴民造反。”
“就这样?”程式问。
“就这样。”杜津回答道。
“我怎么和客卿交代?”程式加重了语气。
终于,心中的勇气战胜了怯懦。他挺了挺腰,揉搓着刚刚冷汗连连的双手,眼中再也没有慌张,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坚定。
他望向杜津的背影,听到杜津如是说:
“那不是老夫要管的事情。”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程式问。
杜津转回来,对着程式,语气中满满的全都是意味深长:“你只要答应老夫忘记这口箱子,老夫立刻派人送你们回栎阳——回禁室,不再把你们困在这里。”
“你看这样如何?”
话是问句,可杜津的语气分明就没有给程式任何回旋的余地——在这种语境下,程式似乎只有答应了才像话。
还没等程式作答,李任就冷冷地叫道:“不如何。”
但这并不是程式在回答。
程式沉默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李任望向程式,不知道程式会说什么?
而杜津脸上理所当然的神情愈发浓烈——他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合理,也并没有欠面前这个禁室吏官什么东西。
但程式脸上的神情,像是杜津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最后,程式开口了,问了望向:“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杜津奇怪地问。
“既然杜家家主那么害怕随着那些事情被新法处置带来的后果,为什么不在当初就干脆别做这些事情呢?”
程式的声音很平和,却听的杜津整个人都不乐起来:
“你还真以为老夫害怕?”
“可问题是,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理老夫手下的封地,你有什么资格说老夫错?”
程式说着:“不管杜家家主怎么认为,有悖于新法、不按照新法执行法度胡作非为就是错。”
“而且不管如何,这口箱子,我都会送到客卿那里,不只是为了新法,更是为了杜地的百姓。”
程式坚定地如是说,然后向杜家家主陪了个不是:
“我忘不了客卿给我的差事,对不起。”
杜津看着程式,真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奇怪极了。
他讥讽道:“为民做主?”
这正是程式前面说的那四个字。而程式又以卫鞅说过的那四个字作为应答:“法以爱民。”
“虚伪。”背后的杨安不屑地说着。
“我是认真的。”程式又回答。
杜津真是觉得面前这人好笑极了:“谁管你认真不认真?”
杜津舒服地摩挲着双手,接着说着:“既然你不愿意忘记掉这只箱子,老夫又拿你没办法,那就只好麻烦你在这里好好待一阵了——当然,外面的人都当是老夫已经收买了你,那卫鞅也会当你忘记了他给你的差事被老夫收买了,说不定正在那小小的客卿府里生你的气?”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把那箱子带回去给卫鞅,他还会信你?”
杜津说的漫不经心,却惹得程式的脑袋嗡嗡地响。
他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收买,背叛客卿、背叛变法呢?
不会,绝对不会!
程式恍然呆立在当场。
不,这明明就是杜津在激他、讽刺他,杜津很乐意看见现在自己这样的反应……所以才这样说。
外面还有自己的人,随时可以传讯到栎阳,这盆脏水岂是那么好泼的?
如是想着,程式恢复了淡然,内心却仍然深埋着一丝燥意,惹的程式心绪微乱。
而在此时,杜津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就算你真的把这这口箱子送给卫鞅,卫鞅信了这里面的内容,老夫也不怕。”
“为什么?”程式问。
“谁敢罚我?”
杜津的眉毛微挑,显得极度自信,中间还夹杂着浓厚的倨傲,从他周身的每个毛孔透了出来:
“我,是杜家的家主。”
“杜家,是秦国第一世族。”
“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吏,都和杜家有着的渊源,就算卫鞅根据秦律制定了对我的处罚,谁敢动我?就算君上下了诏令来动我,又有谁敢去执行这样的命令?”
“秦国朝野,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津陡然发出一声厉喝,震的这小小的屋子都抖了三抖。
半数以上的官吏,这意味着什么?就是说,在杜津的口中,有一半以上的官员被杜家捏着把柄、或者是与杜家相熟,一旦杜家出事,这些人一定会相护杜家,没有意外。
一处罚杜家,朝野就会瘫痪——这还没有算执行处罚的官员愿意不愿意干这种脏手的事情……
李任听着这些话,不由的火从心头起,吼道:“杜家家主如此倨傲,以为秦律是摆设不成!”
“秦律?”杜津嘿然笑了,“秦律执行不下去,也就是一堆废简罢了。”
“我看他卫鞅的变法如何收场!”
杜津狠狠的笑。
他背后的杨安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杜津的话。
李任咬牙切齿,想要回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程式依旧站在那里,默然看着杜津。杜津以为刚才的话那么狠,足够震住面前的程式了。
可是程式却对这些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吓住了,微张嘴唇,依旧说道:“我还是不明白。”
杜津当即被程式的话一噎,随即有些恼火地问程式:“你还不明白什么?”
程式疑问道:“在下按照客卿的命令来到杜地,是为了查察杜家的罪过,为什么总和在下提那之后的事情?”
“那和在下没关系,你大可用来去和客卿说,但是不能和我说。”
杜津的声音低沉:“真和你没关系吗?”
“在下的职事,管不到那里去。”程式回答道。
“好,那就说说你职事之内的事情。”
杜津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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