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16章 欲投军

    天已经有些暗了，公孙壮靠在一棵大槐树下。槐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甜蜜的让人心醉神迷。
    公孙壮却没有那个心醉神迷的劲头，因为自己的梦并不在这里。
    他是义渠的勇士，尽管现在他没脸再回去，但他的梦在草原上，在战场上！
    现在的生活，像什么话！
    自己在这里，耕着自己并不擅长种的田地，是不是在逃避自己的天性？
    他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来秦孝公说他的那两个字：
    懦夫。
    他连今年的收成都没收到就想逃避这样的生活，是不是那位年轻的秦国国君说的懦夫？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懦夫。要是那位秦国国君窥见了他的心思，一定会说他是连耕田都耕不好的懦夫。
    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耕田的生活。
    他作为勇士，魂牵梦绕的地方，叫做战场。
    自己在这里种田，虽然生活很充实，但是这平静的生活中间肯定缺了些东西。
    或许那种东西，叫做血性。
    “老大你靠在树底下在想什么啊……总是心事重重的。”
    他突然觉得肩头猛的一沉，一看，一个小子正搭着他的肩膀，对着自己嘻嘻的笑着。
    这小子的名字叫做华属，他做伍长，这小子就是分配到他手下管辖的。
    公孙壮没有回答华属。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不能和面前的秦人说。
    那些心思，着实有些……丢人。
    突然，公孙壮想起来了什么。
    他对着面前的华属，有些犹豫的说着：
    “我想投军。”
    “投军？”华属问着，“老大想投就去投嘛，想那么多干啥？只不过今年官府不收新兵了，要想等到下次官府征兵，得等到明年开春呢……”
    “得等到明年开春？”公孙壮问着，心里有点失落。
    然后，公孙壮问华属：
    “你去吗？”
    “我……？”
    华属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想想战场上的厮杀，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喜欢战场，猛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公孙壮问。
    华属的目光严肃了下来，低声嘟囔着：“上战场，可是会死人的……”
    是的，就算是在战场上挣得军功可以得爵、可以享受荣耀，但是对于某些安分守己的人来说，万一第一次上战场就死在那里了呢？
    “可是迟早有一天你会走上战场。”公孙壮说着，“你不觉得这样很懦夫吗？”
    “总之我就是不愿意。”华属架起胳膊，气呼呼的说。
    公孙壮看到这里，觉得这华属真是有意思——东城营里他人见得多了，人都是争先恐后的想要挤进军队去挣个军功尝尝滋味，唯有这个华属对参军老大不愿意，甚至躲着走……华属说着将公孙壮的浑身扫了一个遍，羡慕的啧啧赞叹道：“如果我的身材能长的像老大这样，我立马去参军。”
    公孙壮的身材很健壮，那是从小在草原练大的。
    他在秦国过了快三年，没见过几个秦人有着如他一般这么强壮的体格——在义渠人的眼里，这些秦人真是瘦弱、瘦弱极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秦人打败了他们，打败了草原诸部落——打败了他。
    这就是秦人。
    公孙壮想到这里，声音中带上了一股感伤的味道：
    “你们秦人哪个身材健壮了？还不是把我们打的退回了草原……”
    华属听到这里开始困惑了，他早就注意到公孙壮话语间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这时候，他又把那四个令他困惑的字重复了一遍：
    “你们秦人？”
    “老大总是你们你们、我们我们的……究竟是为什么啊？”
    华属当然不知道公孙壮是义渠人，公孙壮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所以他只能保持着疑惑，却无法从公孙壮的嘴里得知是为什么。
    而公孙壮此时又陷入了纠结。
    对了，他是义渠人来着。
    可现在的自己不但入了秦国的游籍，拿了秦国的赏金，还耕了秦国的地，这时候又想加入秦国的军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自己算是秦人，还是义渠人？
    三年了，他时时刻刻的敲打着自己，提醒着自己，他是义渠的勇士。
    但是，他现在是义渠的懦夫。
    战败的懦夫。
    懦夫。
    这时候，秦孝公说的那两个字又在他心头猛的爆发开来。
    既然敢吃秦国的粮食，敢入秦国的户籍，自己就不敢成为一个秦人吗？
    自己在故乡的那些义渠人眼里或许早已不是勇士，而是懦夫，怎么能让秦国人再看不起？
    那位秦国国君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再加上一句“懦夫”？
    义渠的勇士，明明已经做不成了，自己也不配再当义渠的勇士……
    自己到底是放不下什么，还在原地犹豫？
    连到了秦人这边都只能当懦夫的话，他就要靠在这棵东城营的大槐树下，苟延残喘一辈子了！
    公孙壮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的内心才真正替他做了决定。
    他要投军。
    不管现在他算是秦人还是义渠人，他公孙壮都要投军。
    他想要上战场，就一定要上战场。
    可问题是……华属刚才说，下次官府征兵，要明年开春。
    公孙壮不想等到明年开春了。
    他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该怎么办？
    “老大……老大？”
    这时候华属唤着公孙壮，公孙壮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还在那棵槐树底下站着。
    华属看着公孙壮的眼神很奇怪：“老大，你在发什么呆呀？”公孙壮抿了抿嘴巴：“没……”
    这时候公孙壮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们晚饭吃什么？”
    公孙壮不会做饭——或者说，他不会做秦人的饭，来到东城营都是别人给他做饭的。他自己学着做饭，却总是学不好，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吃自己做的饭。
    说到这里，华属嘿嘿一笑，扬起手中的家伙：“有我在，晚饭还能让老大操心嘛？”
    这时候公孙壮才看见，华属的手里扬着一个勺子，上面还发着阵阵的饭香味道。
    “吃饭吧？”华属询问着看着公孙壮。
    公孙壮猛的站直了，对着华属说着：“走，去吃饭！”
    华属这次做的饭分外的香，那饭从锅里盛出来，然后舀到碗里。
    等饭碗落到公孙壮的手里的时候，公孙壮实在是禁不住诱惑了，不一会儿就将那么一大碗卷了一个精光。
    舔着嘴唇回忆着刚才那碗饭的余香，公孙壮不由的开始敬佩起来华属的手艺——不只是他一个人佩服华属的手艺，华属的饭在东城营里都闻名——大家都说华属有这手为什么不开个饭馆呢？
    “华属，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参军？”公孙壮将碗放到一边，又想起来这一茬了。
    华属缩了缩肩膀：“我怕死呀……我这小身板，上去就死了，谁给我收尸呀？”
    “你们军里也不是没有不冲锋陷阵的差事。”公孙壮疑惑道。
    “有什么差事？”华属这边倒是好奇了，“老大你给我讲一个听一听？”
    “伙夫？”
    公孙壮试探的说着。
    “苦巴巴的入军了怎么也得混个爵位才好意思回家不是……伙夫光给人做饭了，去给人当饭桶的啊？”
    然后他的语气又变得黯然起来：
    “再说，伙夫也不是那种不会死人的差事啊……”
    公孙壮听到这里觉得华属的语气有点不太对劲，心想或许触到了华属的什么往事，连忙摆了摆手摇摇头：“好，咱们不做伙夫，不参军……”
    华属一筷子扎进饭里，直勾勾的盯着公孙壮：“老大，你是肯定会参军的。”
    “然后？”公孙壮问。
    “老大一定会当大将军，升很高很高的爵位，有很大的房子……”华属此时甚至开始遐想了。
    他真的很佩服自己的老大，自从见到公孙壮之后，他就认定了公孙壮是个了不起的人……
    “其实，类似将军的差事，我当过。”公孙壮突然说。
    在义渠，他当然当过——他领着那么多义渠勇士冲锋陷阵，如果将他所任的差事换成秦国的军制，怎么着也算是个将军吧？
    华属被公孙壮这话猛然一震：“老大这么了不起？！”
    自己的老大，原来是这么大的人物？
    那么厉害的人，现在怎么会列入游籍和自己坐在一起？
    “那都是过去了。”公孙壮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那是一段懦弱的过去。
    现在他要争取的，是自己的未来。
    ……
    几天之后。
    东城营里突然来了一群新人，据说是从杜地来的，暂且先在游籍落户。
    东城营原来的人其实也不算很多，一下子来了百十来号人，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和公孙壮无关，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情，无论有多少人来东城营都拦不住他。
    “你想参军？现在？”
    冯沧现在被栎阳令分配过来管东城营的事务了，每天要做的事情特别多，这时候被公孙壮这样拉住，也是特别无奈。
    于是他惊讶的看着公孙壮。
    栎阳令三令五申过的，今年东城营不征兵，东城营里的人要想从军无论如何都要等到明年开春……这义渠人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
    “你看行不行？”公孙壮沉闷的说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冯沧。
    冯沧被这目光盯的浑身发毛，连忙打了个哆嗦：“你怎么这么猴急，不能等明年开春再说……”
    “我不想等到明年开春。”公孙壮摇头。
    “就算你想要今年参军，怎么也得等割了今年的庄稼再去吧？到那会儿大概也就深秋了，那么冷，进了军营再捱一冬，你这是图什么……”
    情不自禁的抱怨着，冯沧一脸无奈的望向公孙壮。
    “你想想办法。”公孙壮却是什么都不管，只是对着冯沧说着。
    “你觉得我像是能给你想出办法的人？今年官府就是不收你啊！”
    冯沧真是不懂面前的义渠人为什么这么倔呢！
    “你肯定有办法，我现在就想进军营。”公孙壮又将刚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办法办法……哪里来的办法？
    冯沧正自苦恼着呢，突然，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于是他记起来了，他确实是有办法的。
    “你真的现在就想进军营？”
    冯沧又问了一遍。
    “是。”公孙壮答道。
    “我有办法了，事成之后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冯沧对公孙壮如是说着。
    公孙壮看着冯沧自信满满的脸，应了一声：“好。”
    冯沧看着公孙壮，怎么就觉得这义渠人那么不热情、那么沉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