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05章 请辞(中)

    秦孝公看着卫鞅,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没有吗?被卫鞅这么一问,秦孝公整个人都在怀疑自己。
    有吗?可这明明是自己的家事,秦孝公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四岁的人,不至于连家事国事都搞不清……
    但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家事还是国事呢?
    卫鞅看了一眼秦孝公,接着说着:“君上对甘龙和甘氏有愧疚之情,那是君上自己在感情上面的私事,和变法一点关系也没有——换言之,甘龙生前是支持还是反对变法,不该影响君上来处理和变法相关的事情,因为甘龙的死和变法没关系,这一点,君上该是心知肚明才对。”
    秦孝公听着点了点头,然后语气有点阴暗:“但终究还是欠着他们的。”
    “至少在变法这方面,君上对甘龙、对甘氏不该有半点愧疚。”卫鞅说着,“变法必定要在秦国进行,并在秦国发扬光大——这是你我商量好了的,怎么能因为甘龙的死和变法牵扯上了关系,君上就不想变法了呢?”
    “我没有不想变法!”秦孝公争辩道。
    “君上有过这个想法。”卫鞅固执的接过秦孝公的话头,“君上在刚刚,或许还在想,如果没有开始变法,甘龙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我……”
    秦孝公不得不承认,卫鞅这些话虽然是在臆想,但却戳中了他的要害。
    他刚刚确实在想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卫鞅来到这间书房之内,他还要继续想下去……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卫鞅说着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甘龙的死和君上、和变法都没有关系,所以君上为什么要自责?就因为那没有的谣言,说君上为了变法能够顺利进行逼死了反对变法的甘龙?”
    “我没有逼死甘龙!”
    秦孝公听着卫鞅这话不乐意了,他不由的站了起来,低声的说着,把自己的内心的东西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甘龙一个人能对变法全局造成什么影响,逼死他难道就能让变法更顺利的进行吗?我为什么要逼死他?难道我连这个容人之量都没有!”
    看着秦孝公的神情,卫鞅低低的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要听君上所说的东西:“这不就对了?”
    “啊?”秦孝公被卫鞅这话问的猛的一愣。
    “甘龙之死和变法没有关系,和君上也没有关系,那么君上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情来动摇变法的心智?试问君上,这值得不值得?”卫鞅问着秦孝公。
    秦孝公点点头,但是想到那件事情,心情又不由的阴郁了起来:“但我,终究是对不起这位当朝老臣,更对不起,他的女儿……”
    “那和变法没关系。”卫鞅直截了当的说着,“甘龙的死造成对变法的影响是变法的事情,但君上想的这些事情是君上自己的私事——君上自己的私事当然要让君上自己解决,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的私事妨碍了变法的大事,那就是以私害公,就算是君上,做这样的事情也不对!”
    “君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卫鞅看着秦孝公,满脸满脸的意味深长。
    他觉得秦孝公所面临的这种事情只是小事情罢了。面对令他不愉悦的感情,他早已经习惯了将这些感情打成包袱远远的丢在身后——这种事情,会消磨他的理智,会泯灭他的活力,他视这种情绪为蠹虫,面对这种情绪,他从来不会沉浸其中,而只会无情的将其消灭——这是对自己好,也是对别人好。
    他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极好,不知不觉中,也就认为别人把控自己情绪的能力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自觉的认为秦孝公这样的人是永远也陷不进这样的情绪中间去的——那是他的君上,怎么会被那种蠹虫所控制呢?
    可是事实证明,他的君上还是太年轻了。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你又能指望他把自己的情绪把控的有多好?把感情把控的太好了,那是少年老成。很明显,虽然秦孝公处理国事很有一套,但他还担不起这么一个词。
    秦孝公,他还年轻。
    卫鞅希望在这一点上能帮上秦孝公——他希望在变法面前,秦孝公能将那些情绪彻底封存。或许现在做不到,但是秦孝公总得有那么一天,他才能扛起未来的重担。
    变法才刚刚开始,还要走很长的路。
    所以君上……
    他希望秦孝公能懂得他眼神后面的意思,而秦孝公,和卫鞅对视着,却是久久都没有说话。
    秦孝公知道他那样不对。
    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往那边想,他想起来甘龙,想起来甘氏,就觉得心头堵着什么东西似的,让他极为难受。
    那是一种愧疚,深沉的愧疚。
    但,卫鞅说的对,他这些年来对甘氏的不好,和他对甘龙如何如何,都和变法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什么因此让自己变法的心智崩溃呢?
    君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面对着卫鞅的疑问,秦孝公终于可以敞开自己去回答了:
    “是的,是这个理。”
    卫鞅等这句话等了一阵子了,此刻,他听到这句话亲口从秦孝公嘴里说出来,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那么,君上,我们来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景监看着秦孝公的样子,也舒了一口气。
    卫鞅虽然没有解开秦孝公内心的那块疙瘩,但现在的秦孝公,看上去已经比刚才好了太多。
    这就足够了。
    景监的脸上多出一分笑容。
    但这还没有完,接下来卫鞅要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破局?
    景监看了秦孝公一眼,秦孝公的眼神正紧紧的盯着卫鞅,看着卫鞅发话。
    卫鞅随后就发出了一连串疑问:“甘龙才去世多久?几天都没有吧?为什么死讯就传遍了栎阳?为什么满朝人都在谈论是君上逼死甘龙?之前有人这样说吗?没有。”
    “为什么这样的传言会这么快的传播到整个栎阳城?原因只有一个——它是有预谋的,是专门针对变法、针对君上而设的局。”
    卫鞅认真的说着,然后话轻轻的停下了,等着秦孝公答话。
    秦孝公听着卫鞅的话,先是震惊,然后,一种懊恼在心里散播开来。
    以秦孝公缜密的心思,本来是能想到这些事情的,是能看破这样的局的。
    但是他这次,就偏偏没想到。
    他早就该发现,这是一个局,就因为他沉迷于那样的情绪,被情绪所蒙蔽,就偏偏没看出来。
    秦孝公不由的呆住了,低声喃喃道:“我为什么就没发现呢?”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卫鞅摇头。
    现在想这个确实没有意义,不能让自己陷入这样无意义的思考,那样对现在的局面毫无意义。
    秦孝公被卫鞅警告了一声,这才将那迷茫的心绪收紧了,手逐渐握成了拳头,“可,究竟是谁在后面鼓动这一切?”
    “这不重要。”卫鞅答道。
    “这不重要?”
    秦孝公愣怔了一下,然后想起了什么,有些遗憾的说道说道:
    “对,就算是真的找到这些人,我们没有证据,也没办法拿这些人怎么办,无缘无故治这些人的罪,就是坏了法度,他们正盼着我们做这样的事情来自己毁掉自己的变法……”
    “可是,不能拿这些人怎么办,我们又能怎么办呢?”秦孝公问道,望向卫鞅,“我们如何平息这局面,让大家相信,渠梁,没有干那样的事情呢?”
    渠梁,是秦孝公的名字。
    他是顶着大秦那片天的栋梁,所以他便不能倒。
    至少,他不能被这样的波澜掀翻。
    而卫鞅很自信,他绝不会让这样的栋梁倒在这里,因为这根栋梁,是他的君上。
    卫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了:
    “这个时候,君上什么也不必解释,因为这个时候,听了那些传言的人们,是不会去听那些君上解释的话的,君上强自解释,只能越解释越乱。”
    “所以,这时候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态度。”
    卫鞅认真的说着:
    “他们需要的,是君上对甘龙一家和杜挚的态度,君上要对他们,至少要表现出一个表面的、应该有的关怀,该有的礼节和赏赐绝对不能缺,而且要厚赏,要重礼,态度要好,这才能盖住纷扰的流言,让人们相信那些流言是根本没有的事情——就算君上和这些人的关系自己处理不好,表面上也绝不能敷衍,更不能逃避,或者像君上今天这样把自己关在这书房里面生闷气什么都不管等着流言过去,不然就会让人认为你心里有鬼。”
    秦孝公听着卫鞅的话,觉得非常有理。但是他又有问题:“有这样的态度和没有这样的态度,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情。”卫鞅漠然的说着,“但是有些人,就是想通过这些什么意义都没有的东西看一看你的诚意有多深厚——真是无聊。”
    卫鞅一脸的兴味索然,秦孝公听着这话,默默的笑了起来。
    只在瞬间,他脸上的笑就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脸严肃:
    “那我准备好厚赏,然后改日去拜祭甘龙。”
    “嗯。”卫鞅点头道。
    如果秦孝公这一步能走好,那所谓的秦孝公逼死甘龙的流言就能不攻自破了。
    不过,他又想起来了什么,刚想和君上说,就看见了那边一位郎官急匆匆的进了书房,走到景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景监的脸上显出了讶异的神情,然后对君上说道:“君上,杜挚杜大夫求见。”
    “哦?他来干什么?”秦孝公问道。
    “据说……”
    景监停顿了一下,似乎对那位郎官对他说的那句话还很不确信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听错,那么理所应当的,他就该压抑住内心的惊诧,向君上如实禀报:
    “杜大夫是来辞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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