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97章 警兆

    “杜家……”章蹻听了章嘉的话,细细的思忖着。
    “父亲,要不要见?”章嘉轻声问着。
    章蹻认真的想了想:“放杜家的人进来吧。”
    章嘉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问:“需要把这里的人都撤下去吗?毕竟是杜家的人与咱们来往……万一泄露出去风声……”
    “没必要。”章蹻说着,“杜家派使没有做任何遮掩,我们又何必隐藏?这种事情根本藏不住,藏着掖着,君上反而会以为我心里有鬼。”
    然后章蹻的身子坐的又正了一些,不看章嘉,只看前方:
    “既然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君上总会知道的。”
    ……
    甘龙的心中突然生出一分警兆。
    他躺在床上已经很多很多天了,春天已尽,夏初刚到,一股热意充满了房间。
    待在榻上也不好受,何况是甘龙这样的生了重病的老人。他已经半步迈进了死亡,除非扁鹊在世,否则他这条命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
    可惜现在的秦国,还没有扁鹊。
    期间秦孝公又来看过甘龙几次,但都被甘龙拒之门外了。
    他只是纯粹的不想见年轻的君上,他也不想管朝野怎么议论他,更不想管君上会对他作何想——他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他什么也不想思考……
    至于那些世族,除了杜挚以外——尽管甘龙根本不把他这位学生当世族看——甘龙也再没见过一个人。
    有时候,甘龙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回来,盼望着她能回来看自己一眼。
    但是他的女儿也一直也没有来看他。
    甘氏也颇为父亲操心,为父亲请了好几个医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来看甘龙最后一眼。
    或许她……不忍心吗?
    甘龙隐隐约约的猜测着。
    突然,甘龙的心中无来由的生出一丝警兆。
    他不知道这股警兆是从何而来、为什么而来,但是他知道,这道警兆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秦国,必定会发生什么。
    那浓重的阴影从他的心灵最深处生发出来,久久的盘踞在他的心头,不肯消散。
    那是恐惧的阴霾——那是对时局超乎常人的敏锐,而正是这种敏锐,给甘龙带来了更加浓重的不安。
    “老师?”
    突然,甘龙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那是他的学生杜挚,这几天一直在他的身边照看着他,最近甘龙最亲信的人,也只有杜挚一个人了。
    他的府邸,冷清如斯,幸好还有一位学生为他送终。
    “老师在想什么?”杜挚又接着问甘龙。
    甘龙默默的看了杜挚一眼:“我总觉得,秦国会有大事要发生。”
    “老师在说什么?”杜挚有些纳闷,“秦国现在不正有大事要发生吗?”甘龙摇摇头:“我不是说变法,不过这事情是和变法相关的……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
    杜挚听着甘龙的话,然后低声说着:“可是,这和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甘龙猛的一愣:
    “是啊,和老夫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死了,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和为师没关系了吧?”甘龙低声呢喃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不见,心不烦……”
    “老师你在胡说什么!”
    杜挚听到老师提到这些字眼立马就火了,手指关节发出“咔哒”的一声响,死死的盯着甘龙,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甘龙不让他远去了……
    老师怎么会死……老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为师也不想欺瞒自己,我的时日无多了……”甘龙的眼睛半合着,“说不准,今天,或者明天,你的老师就不在了呢?”
    “老师……”杜挚低声说着。
    他不想听老师说这些死死活活的话,所以这几天他对着自己的老师连一个“死”字都不敢提,就是怕老师产生这样的念头。
    这下好了,自己不提,可老师却突的提起来了……
    “如果真的死了的话,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么复杂的朝局,不用总思虑着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而且,也再也不会与活着的某些人发生交集……”
    甘龙苍老的目光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房梁,眼睛里的光渐渐的黯淡了:
    “有时候,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爽快。”
    杜挚听着老师这话,只觉得如鲠在喉:“老师不能这么想……”
    “你年轻,你不能这么想;但老师老了,要死了,想想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好。”甘龙安慰着杜挚,可这些话落在杜挚的耳朵里只让杜挚觉得越发的难过,“赶在坏事情发生之前死了,也算是个好下场了吧。”
    “死怎么算是好下场?”杜挚听着甘龙的话越发费解,“死能是什么好下场?”
    “人总是要死的。”甘龙说着。
    “但我不许老师死。”杜挚执拗的说着。
    “你的老师,这次是真的要死了,使孩子气是没有用的。”甘龙答道。
    与此同时甘龙一只干枯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杜挚那双饱满的手,试图给杜挚带来一丝温暖。
    而杜挚的手此时依然微凉,在初夏的天气里瑟瑟发抖。杜挚的浑身也在发抖。
    他依旧不能接受那个现实,比自己的老师还不能接受那个现实。
    “和你的老师说再见吧。”甘龙最后说道。
    “我不说。”杜挚摇头。
    “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甘龙的手松了一下,又猛的抓住,目光转向杜挚,黯淡的目光又燃烧了起来,炯炯的看着杜挚。
    杜挚最受不了自己老师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再见。”
    甘龙满意的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这一闭,就再也没睁开。
    杜挚猛的感觉老师的手从他的手上松了开来,然后他轻轻的唤道:“老师?”
    没有回答,甚至空气中都没有了出气的声音。
    他轻轻的探了探老师的鼻息。
    一点气息都没有。
    杜挚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这事实就这样残酷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是自欺欺人呢,还是就这样接受这个现实呢?
    不,两者他都不能接受!
    顿时杜挚浑身的力气都跑光了,他瘫坐在当场,空洞的目光望着房梁:
    “老师……你真就这样走了吗……”
    而杜挚此刻并没有看到窗外有一双眼睛,在默默的窥伺着他与甘龙的一举一动。
    听到杜挚的话,那双眼睛的主人皱了皱眉,然后猛的打了个激灵:
    “老东西就这样死了?”
    “你说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在他的身边炸开,那人一转眼,望见了杜少言。
    杜少言,他在甘龙的府邸当了这么久的差,还是认识的——谁不知道杜少言不遭甘龙待见没办法进屋去,却总是为了看着杜挚守在甘龙那屋门外不动弹?
    这杜少言,虽然地位不怎么地,但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
    “我可没说什么……”那人笑着从杜少言的身边退开,然后飞一般的退开了。
    杜少言重重的哼了一声,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而那人离开杜少言的视线之后却没有往甘府的其他地方去,他出了甘龙府邸的后门,在巷子里绕了好一通弯子,然后进了一座府邸的后门。
    正是杜挚的府邸。
    很肯定的是,杜挚是绝对不认识这人的。
    但这人为什么轻松的就摸进了杜挚家的后门?
    原因无从知晓,不过这人似乎对杜挚的府邸里的路很熟悉,三下两下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对着面前的人说着:
    “甘龙死了。”
    面前的人低低笑了一声:“那就动手吧。”
    坐在甘龙面前的杜挚,绝对不会想到,在自己的老师死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他们师徒背后发生。
    不过,就算他知道,他也无力阻止了。
    ……
    “什么?甘大夫……卒了?”
    秦孝公坐在书房里,听见这道声音,吓得手里的竹简都震掉了,“啪”的一声在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没想到,甘龙的死,来的这么快……如此之快!
    而通报的郎官却是不慌不忙,一副悠闲的样子:“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君上就不要伤心了。”
    秦孝公竭力压住内心的惊讶,故作镇静的说着:“我没有伤心。”
    “甘大夫的死,外面都传疯了。”那位郎官接着说着,“外面有些传言,似乎对君上……和客卿有些不利……”“别管什么利不利的。”秦孝公大手一挥,“挑要紧事说。”
    那郎官沉默了一下,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他取出了一卷上书,进献在秦孝公的面前:
    “这是一份上书,是杜挚杜大夫写给君上的……”
    “哦?”
    在秦孝公的印象中,杜挚向来也不怎么给他上书,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杜挚自己解决的,从来都不麻烦君上……
    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他竟然会给自己主动上书?
    秦孝公从那位郎官的手中接过杜挚的上书,然后慢慢打开,摊在案上。
    他看着这封上书,看着看着,面色越来越沉重。
    最后秦孝公举起那卷上书,狠狠的在案上一摔:
    “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君上莫动了肝火……”郎官连忙说道。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