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最初将一只整鸡都盛在卫鞅跟前,卫鞅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根本吃不了嘛!
于是这一整锅炖鸡就分成了好几份,小六他们也跟着沾了光,蹲在厨房外面用手蘸着汁水啧啧的尝着鸡。
而卫鞅此时坐在案前,面前是一鼎的炖鸡,还有其他的一些饭菜。这个鼎不算大,但也不小了,里面装的炖鸡分了一些,还不少……
看着旁边如沐春风的沈雁坐在他左侧边,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卫鞅不由的问道:“你不吃?”
“我……吃过了。”沈雁说着。
“撒谎。”卫鞅抱怨似的说道,“这炖鸡我还是吃不了,你再分一点。”
“这是给先生吃的……”
卫鞅不想理她这句话,给她盛了一小碗汤到她的面前,然后夹起一筷子鸡肉送到她嘴边,盯着她的眼睛,问:
“吃不吃?”
看这架势,竟是要喂她下肚?
沈雁略有些惊愕的看着卫鞅。
可肉都夹到她跟前了,她哪好意思说半个不字?沈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话的让卫鞅喂了进去。
还别说,这鸡肉的滋味还不错,沈雁细细的嚼着,一脸满足,赶快咽了下去之后,轻轻的说着:
“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
卫鞅的表情一点也没变,那份炖鸡带着鸡汤就放在了沈雁的面前,搁在上面的,还有一双筷子。
卫鞅那眼神,明显是叫她吃。
于是沈雁便拿起筷子,满满的吃了起来。她的目光时不时的瞟向卫鞅,却看见卫鞅的手持着筷子悬在半空,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肉,陷入了沉思……
……
秦孝公在忘忧居坐了没一会儿就返回了栎阳宫,踏入了宫门,他的脸上尽是化不开的愁色。
那店主的女儿虽然很讨人喜欢,但仅凭她三言两语依然不能化开秦孝公的愁绪。
虽然那姑娘真的很可爱……
秦孝公不由的开始想。
但他的心头不一会儿便被更大的阴影所覆盖了。
这时候,他觉得,这样的阴影不该盖住别人,更不该让景监知道,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让景监为他这样的事情操心了。
“景监,你去吧。”
秦孝公对景监发号施令着。景监已经跟了秦孝公一路,这时候也很尊重君上的选择,乖乖的退开了。
于是秦孝公接着前行,走到了一处他好久没有来过的地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是在这里。
这是宫里女眷所住的地方,看面前这宫殿的规格,里面的人想必身份差不到哪里去了。
但是秦孝公就这样整整冷落了里面的人四年……
这宫殿周围冷清的很,完全不比栎阳宫的其他地方,有几个侍女,也是一幅恹恹的样子,见了秦孝公,行了礼,然后就不做他事了。
就连门也是关着的。
想到这里,秦孝公突然想:或许她不在里面呢……
将门推开不就知道了!
秦孝公狠了狠心,然后推住门,一用劲。
门没有拴住,被秦孝公推开了。顿时室内豁然开朗,光亮洒进屋子,照亮了里面斯人有些憔悴的脸。
她坐在屋里面的榻上,衣服穿的依旧是那么整齐,有一股华贵的感觉在里面。
但这一丝华贵全都衰败了。她的眼睛如同绝望的死水,死死的望着地面,神情全是空洞。
头饰蔫蔫的插在头上,没有从前漂亮了,那一头头饰只让人感觉凌乱的很,似乎本不该插在这个人的头上。
她的脸上,妆没有涂匀——不,她或许今天根本就没有化妆,那都是昨天的残妆,她竟然连妆都忘记洗了……
看着斯人这幅模样,秦孝公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记得,她不该是这幅模样啊?
“甘氏……”秦孝公低声唤道。
他虽然很不喜欢甘氏,但是,总有一分最基本的感情在。
甘氏向这边斜斜的看了一眼,看见是秦孝公,也不慌不忙,直直的坐在那里,话说出来,有一丝干涩,有一丝酸楚:
“君上。”
“甘氏。”
秦孝公却是丝毫不在乎甘氏失礼,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甘氏面前,低下头来看着她:
“你知道你的父亲……”
甘氏是秦孝公的妻子,而她的父亲,就是甘龙。
“妾身知道。”甘氏知道秦孝公要说什么,还没等秦孝公说完就打断了,“君上是想问,妾身的父亲病了,为什么妾身却不回去看一眼自己的父亲,而在这里枯坐?”
“是的。”秦孝公答道,这时候他才发现甘氏的眼睛有些红肿,“为什么?”
“妾身……不忍心。”甘氏低下头去,“父亲病危,妾身不愿意去看父亲忍受病痛的折磨,不看,心里反而好受一点。”
“我也不是不让你去看你父亲……”秦孝公皱眉道。
“是我不愿意。”甘氏答道。
秦孝公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话题他是不能和甘氏继续聊下去了。
然后他望向甘氏的眼睛,问:“你,恨我吗?”
“君上这是说哪里的话?”甘氏轻声问着,本该是一句很平和的话,声音却分外扎耳。
然后甘氏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恨,非常恨。”
“我恨我听了父亲和先君的话嫁给了你——如果没有这段婚姻,我的日子无论怎么过都会过的十分如意,如果没有这段婚姻,我也没必要夹在父亲和君上中间做那么些不舒服的事情——君上,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甘氏的目光依旧黯然,但声音却是直扎秦孝公的心房。
甘氏本来可以不嫁给秦孝公,最终,她还是遵从父命嫁了。
两个人就算没有感情互相不感冒,也可以相安无事——但就是因为秦孝公和甘龙君臣中间的不和谐,甘氏做了种种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令得秦孝公对甘氏厌恶起来。甘氏不喜欢自己做过的事情,不喜欢自己搅入政局之中,对于一个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女人来说,这是不幸。
但她更恨秦孝公。
她目前的尴尬局面,皆因这个人而起——如果她不嫁给面前这个人,亦或是说,秦孝公重用了她的父亲甘龙,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秦孝公听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我欠你们父女两的。”
“如果真是君上欠了我们父女,那么君上打算怎么偿还?”甘氏对秦孝公的话不以为然。
“我……”
秦孝公站在当地,竟然无从对答,最后,只能吐出四个字:
“我不知道。”
他从小到大,不近女色,即使是父亲给他指派了一位妻子,他也从来没将她当做真正的体己人……
他不懂得怎么和女人相处,他不懂得甘氏内心究竟怎么想,所以他和甘氏的关系才闹的这么僵。
这本不是他的错。
“所以,君上本来就没有欠我们什么。”
甘氏的声音有些哑,然后她空洞的目光望向秦孝公,嘿然道:
“是我们欠君上的啊……”
秦孝公看见了,这回真的认认真真的看见了,一滴泪珠,从甘氏脸上划过。
秦孝公突然觉得心开始痛了起来。
而这个世界是由不得秦孝公心痛下去的,他还有事情要干,他不可能揪着甘龙和甘氏的事情不放——
他为什么任命卫鞅为客卿?是为了变法!
就算他再对那些事情想入非非,他首先要做的,也是鼎力支持卫鞅完成变法,而不是别的什么事情……
变法才能强国,在强国面前一切的事情都是小事情,秦孝公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他看着甘氏,却为什么隐隐间觉得,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什么很大很大的事情发生?
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真是讨厌啊……
秦孝公背过身去,再也不看甘氏。
他看见了,栎阳的天空很蓝,云朵很美,栎阳宫的宫阙很结实。
但就这么一个栎阳城,为什么让他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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