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公孙壮早已经到了那位妇人的居所。他捧着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他刚刚搬木头从客卿那里赚来的五十金,而他穿着的一身衣服破烂不堪,脸上还淌着之前搬木头流的汗,站在那里端着箱子,却宛如英雄归来。
门是大开着的,没有人。
公孙壮踉跄的走进小院子里,然后将箱子往原地一扔,想要喊那妇人的名字——那位一直帮助他的妇人的名字。
可他一张嘴,却不知道要喊什么好。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记住过那位妇人的名字——不,那位妇人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他。
而他,只知道这位夫人的丈夫,名叫沈浪……
公孙壮心里一边暗骂着自己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一边去了屋子里。
她常住的那间屋子也是敞开的,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房顶缺了一大块,还在丝丝的漏风,只要一下进雨来,这房子准被淹了……
他又转身去往了她常常做饭的厨房里,依旧没有看到人。
灶炉的火刚熄,还有几丝温度向外飘散着,而灶台的边缘,放着一副锁,配着钥匙,大概是锁这个院落的门用的。
灶台上还摊开了一块麻布,上面隐隐约约有着字迹……
细细凑上去一看,真的是字,是妇人留给他的。
公孙壮知道妇人不识字,这麻布上写的八成是别人替她代写的。可尽管是代写,那也是妇人留给他的东西。秦国的文字他也多多少少认识一点,于是他拿起那麻布,细细看了起来……
妇人在这块麻布上的留言说,她这样在这里待下去终究还是找不到她的丈夫,不如离开这所院落,去更广阔的天地去寻找,兴许还有一丝希望——她或许,回不来了。
然后她说,公孙壮居无定所,想必也很需要这么一所住处,这所小小的院落,她便留给公孙壮了……
公孙壮读罢就是一愣。
那妇人,走了?
这么小、这么破败的院落,就这样留给他了?
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猝不及防。他一手攥着麻布,一手攥着灶台上的那把锁,走出那间小小的厨房,站在小小的院子里,只觉这片小小的院落陡然变得大了起来,变得是那么的空旷……
他能报恩了——他有了五十金的赏钱,他能干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他用这五十金,能完完全全的偿还完妇人的恩情……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办不到。
那妇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报恩的对象都不在了,他想要报恩,又去哪里报呢?
他要这五十金还有什么用!
公孙壮愤愤一脚向放在院子正中央的箱子踢去。然而他并没有踢翻了这箱子,这一脚,反而踢的他脚趾头隐隐作痛。
这疼痛让他很不爽,然后,他向地面踢了几脚,扬起了一阵细小的灰尘。
然而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于是,他颓然的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
他……该怎么办呢?
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站了起来。
一句话猛的在他心头激荡起来,那是一位秦国官吏的话,那人的名字叫冯沧:
“一个义渠的大老爷们,没想到啊没想到,真肯弯下腰来吃一个妇人的软饭……”
对啊,他是在吃软饭……
当时那位叫冯沧的秦国官吏要他入秦国栎阳的游籍,说游民只要入了游籍,以前的罪过就可以一并免除,还有好处在等着他……
而且,不单单是给他一个人带来好处……
他入了游籍,真的能有这个好处吗?
当时,公孙壮是不愿意成为秦人的,所以,他拒绝加入游籍。
可是不成为秦人,倔强的在秦国当一个游民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他什么都解决不了,甚至连报恩都做不到……他在乎什么秦人不秦人的,有什么用?
“真是个懦夫!”
公孙壮突然想起来了秦孝公骂他那五个字,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自己现在做的,真是懦夫之举,哪一点可以称之为大丈夫了?
真是懦弱啊!固守着那么一点点战败的执念,可怜,而又让人发笑,结果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样,他自己开心吗?
不开心。
不但不开心,还郁闷……
这时,他突然又记起了冯沧的另一句话:
“你只要想通了,来忘忧居来找我冯沧。”
是的,他现在想通了,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秦人了,只要自己有生之年能报了这个恩德,只要他活的不是现在这个颓废样子,就算他当了秦人又如何?他不在乎了。
于是公孙壮站了起来,然后,将箱子搬到了房间里,合上了那间小房和厨房的门,然后,走出院落去,挂上了这所小院落的那两扇小小的门。
他想好了,他要去忘忧居,他要去找那个叫冯沧的吏员……
他要入游籍。
……
忘忧居的生意依然一如既往,客人来来往往,生意也算还不错。
郑伊得了闲,坐在门口,羞涩的看着往来的行人。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这人一身邋遢,破旧的衣服却掩盖不了这人健壮的身材。
他在街上走着,迷茫的望着四周。
突然,他看向这边来了,直直的盯着郑伊。
郑伊被这人一直盯着,盯的脸上害臊,索性掩着面,转了过去。
然后这人便直直的向着郑伊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郑伊没去看,但这人已经到了郑伊的身后,一本正经的问着郑伊:
“姑娘,这里是忘忧居吗?”
郑伊回过头来,低声答道:“是的……这位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我找一个人。”那奇怪的人答道。
“什么人呢?”郑伊闪烁的眼睛望向那人,手紧紧的攥着衣角,看着他。
“冯沧。”
“是要找我大哥吗?”郑伊问着。“嗯。”那人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冯沧说了,我想通了事情,就来找他。”
郑伊却是有些听不懂这话儿,接着问:“请问这位客人高姓大名?我好告诉大哥去……”
那人低低的笑了:“在下公孙壮。”
那人笑起来虽然脸上邋遢,倒也蛮好看的……不像前面盯着她时候的眼神那么凶。
郑伊一边暗暗的想着,一边嘴上怯怯的答应道:“那好,这位客人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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