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68章 不对付

    章华是栎阳宫的卫尉，这一点总不会错的。
    而因为这个官职，章华也知道了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外人都以为过去了一年多，秦孝公已经忘记了变法，将卫鞅扔在一旁再也不管了。而实际上，章华知道的，秦孝公并没有将卫鞅弃之不用，而是在暗地里紧锣密鼓的和卫鞅筹划着变法事宜——
    比如栎阳宫内那片秦孝公和景监费尽心思才空出来的屋子，就是要腾出来准备人手来变法……
    而类似的工作秦孝公已经做了一年多了——这积攒了一年半的能量一旦爆发，将会引发怎样的风波？
    章华其实是很期待那么一刻的，他也想看看变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帮帮忙，毕竟这是有利于秦国的大事！
    只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这么安心这样做，事实上，秦孝公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个身份，所以才不愿意让他再触碰关于变法的事情。
    是的他是秦国除了杜家以外最大的世族章家的成员，哪怕他的父亲是功勋卓著的老将军章蹻，哪怕他对君上忠心耿耿，也改变不了他是世族的事实。
    况且，他父亲以前是将军，而现在也是章家的家主啊……
    想着想着，章华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丝黯然。
    他做不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安心接受宿命，为父亲监视着秦孝公的一举一动——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
    他也想为国效力，如果可以的话。
    他不愿意受到冷落。
    他的步伐茫然的走着，向着栎阳宫的南门。
    突然，他看见栎阳宫的翼阙之下站着一个人，那人在栎阳宫门前站着，却迟迟不肯进栎阳宫的宫门。
    章华觉得这样的人有些奇怪，疑惑的走近。
    走近了，他听见了，听见了那人在和宫门守卫聊着天：
    “……李郎官最近过的还好吗？”
    “劳杜大夫关怀，卑职过的还很滋润……”守卫的声音有点冷，像是对来人并不感冒。
    “我前面看见有一辆车驶进了城门，那是君上的车吗？”
    “没错。”
    “车上还有别人没有？”
    “有。”
    “那这人是谁？”
    “是客卿……你问这个干什么！”
    宫门守卫被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意识到这人问的都是些敏感问题，急声怒斥着。
    “没什么……”那人摇摇头，低声呢喃着，“客卿……原来是卫鞅？”
    “想不到啊想不到，卫鞅被冷落了一年，终于又要有动作了吗……”
    章华听着这话颇为不爽，不由的上前和那人打起了招呼：“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杜挚，朝中大夫，也来套我下属的话？”
    那人却正是杜挚，他看见章华来了，却是不羞不恼不急不躁，慢条斯理的边说边向章华行了一礼：“原来是卫尉啊……在下只是和这位郎官聊聊天，这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章华颇不认同杜挚的话，“他在这个位置上本来就不该和外人攀谈，而且杜大夫久久站在这宫门前闲逛，章华不知道杜大夫想要干什么！”
    “我不过是路过这里，然后看到了李任郎官，熟人聊几句天罢了。”杜挚轻轻笑着。
    “熟人吗？”章华说着眼睛瞟向那边——今天宫门前正好是李任当值，“李任我问你，你和杜大夫熟吗？”
    李任冷漠的说着：“一点也不……”
    “所以，杜大夫可以走了吧！”章华望向杜挚，脸上抹上一层阴翳。
    杜挚却是摇了摇头：“卫尉不听我说几句话吗？”
    “敢问杜大夫有何见教？”章华问。
    杜挚侃侃而谈：“世人皆道，变法不会再有了，就连我那老师甘龙都言辞凿凿的说，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卫鞅不可能在秦国变法了。”
    “然而，这是不对的。”杜挚答道，“这几天栎阳宫和那客卿府的动静，卫尉都看在眼里了吧？卫鞅怎么可能就这样销声匿迹了？既然君上用了卫鞅之言，变法是一定会有的。”
    章华答：“是的。那我就和杜大夫直说了——杜大夫也不用到处去打探了，君上和卫鞅这几天是在筹备变法事宜，变法即将开始，就是这几天……”
    “卫尉不警惕吗？”杜挚低声问着，狡黠的望向章华。
    “我是君上的卫尉。”章华答道，挺直了身子如是答道。
    杜挚看了看章华，轻微不可察觉的摇了摇头：“但卫尉总得为自己的家里考虑考虑啊。”
    “那么，便告辞了。”
    看着杜挚悠然离去的身影，章华陷入了沉思。
    家里？章家？
    其实他还真看不出来变法对章家有什么不好，但是父亲总归是不太喜欢的，而且，所有世族都害怕变法……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想这么多他不该想的东西，自己应该吗？
    可他真的好想帮君上什么啊，哪怕是一点点小忙……
    章华究其实只想做一个忠臣，忠于君上，忠于他的父亲，而现在他的君上一心想要变法，而他的父亲章蹻呢？
    想到那封家书，章华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凉气……
    变法于我族，百害而无一利；卫鞅之见，汝不可从也……
    这摆明了就是反对变法，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卫尉？”
    他突然听见一声喊，章华这才被这一声唤回了魂儿来，一看李任依旧站在那里，一边唤着他一边问着：
    “卫尉，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章华一边敷衍着一边逃也似的离开了宫门，李任奇怪的望着章华的背影，心里的疑惑依然久久不散。
    ……
    卫鞅和秦孝公又回到了书房。
    “这就是变法的第一批法令吗？”秦孝公询问着。“是的，它们统称‘垦令’。”卫鞅一边看着秦孝公翻阅手头的法令一边为秦孝公解说着，“垦令主要分为三部分，依次进行。”
    “第一，编订户口，什伍连坐；第二，改组秦国的军队，在秦军内部和朝堂上推行二十等军功爵制，以资赏罚，第三，鼓励耕战，对努力农战的人重赏”
    秦孝公点点头：“客卿辛苦了……这些和预想中的都差不了多少，寡人就无需再次过目了——况且以后发布这些法令的时候我不是还要再过一次眼吗？那时再细细过目也不迟吧？”
    卫鞅低低的笑了：“按照禁室的规矩，这倒是……”
    名字已经定好了，叫禁室，那么这个组织卫鞅当然会以“禁室”而代称。
    “不过君上还是再看一看的好，毕竟卫鞅不是秦人，所编订的法令不一定周全。”卫鞅说着。
    “那也好……”秦孝公这时打开一卷竹简就看了起来。
    这一卷编订的是一些细碎的条令，而有趣的是，这些条令后面都跟着五个字“则草必垦矣”——
    “这条令倒是和“垦令”两个字颇为般配……”秦孝公笑道，“收山泽之利于国，由国家统一管理，这个好——只是……咦？”
    秦孝公惊讶的看着面前那三个字。
    “废逆旅？”秦孝公惊呆道，“这也太绝了吧！”
    逆旅当然就是客栈馆驿一类的客舍，卫鞅来秦的时候可没有借宿在别人家，那忘忧居也是一家正儿八经的逆旅——现在卫鞅说，把这些逆旅全废了？
    那外国哪天来了使臣，让人家住在哪里？
    “逆旅中人员参差不齐，难保没有奸细通敌卖国……”卫鞅如是解释着，“秦国的逆旅虽然不多，但是日子久了，这些人经常接触外国使臣和本国朝臣，难保没有暗地里和外人互通有无的……”
    这倒也是啊，可是全废了也太过分了……
    “你这条可得改一改，不能这么办……”
    秦孝公皱起眉头来了：
    “所有逆旅收归官府管辖，如何？”
    “君上所言甚是。”卫鞅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
    秦孝公听着这语气，怎么觉得里面有一丝不对付的味道在里面呢？
    （注：山泽之利，就是你上山打个柴、捕个猎、采个云南蘑菇（划）、下水捞个鱼所得的利益……“壹山泽”也是商鞅变法的措施。在秦国，大山大泽由国家统一管理，定时开放，寻常百姓平时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