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65章 三尺宽

    那倩影以为没有人察觉她的行踪,可在一旁缓缓走来的章华却早就看见了。他本来是想和秦孝公禀报些事情的,见那倩影转身就走,立马就追了上去。
    那倩影不紧不慢的走着,毫不着急。
    章华揣摩着那女子已经发现他追上来了,但是那人儿依然以那步态淡定的走着,就如同章华不存在似的。
    “你,站住!”
    那女子忙不迭的回过头对着章华委身行了一个礼:
    “见过卫尉。”
    章华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俏佳人,内心升腾起几丝别扭的感觉:“甘夫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认得,他当然认得,这不就是甘氏嘛!
    “妾身只是路过这里罢了……”甘氏忙不迭的说着,低下头。
    章华疑问道:“真的吗?”
    甘氏心头猛的一紧。
    “刚刚卫鞅和君上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章华问。
    “妾身哪里知道……”
    “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章华问着,语气骤然变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门外盯着君上的动向!”
    “那又怎样?”甘氏反问道,“我是君上的夫人,勤看护些君上,反倒有错了吗?”
    “没错,但是反常。”
    章华没有去反驳甘氏,只是冷冷的说着。
    秦孝公和甘氏名为夫妻,实则连面都少见,这一点不要说章华了,全栎阳宫里的人都知道。
    甘氏突然失笑了:“卫尉,你又何必去装那个君上的忠臣?你是章蹻章老将军的儿子,自然做的是章老将军的耳目——而我去查探君上,也就是为我的父亲甘龙打探一点关于卫鞅消息罢了……”
    “做的都是相同的事情,凭什么,你就是理所当然,我做的,就和做贼似的?”
    甘氏的声音中隐隐有哭腔,想是对现在做的事情非常不乐意。
    她不喜欢秦孝公,不喜欢和他大婚,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可父亲和先君秦献公偏偏要她去做,她又有什么办法?
    两年,两年,在栎阳宫里空度了两年时光,还和陌生人一样——人言白发如新,指的岂不是就是她与秦孝公现在的状态?
    “我是君上的卫尉!”
    章华的神情有些不舒服。
    “但你也是世族。”
    甘氏答道。
    对的,章家,也是秦国世族……章华,无言以对。
    “不然你怎么会问我卫鞅和君上的事儿?”甘氏低声说着,“这个问题妾身当然可以告诉卫尉:卫鞅已经被君上任为客卿了……”
    “什么?!”
    这也来的太快了!
    甘氏接着说着:“卫鞅对秦国究竟有什么意义,妾身没读过什么书,不是很懂。但是……这件事情对于世族,大概很重要吧。”
    “妾身先走了。”
    甘氏告了别,便逃跑似的匆匆走开,留下孤独而纠结的章华,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要走上世族的路子,和那些世族们、像甘龙一样,对卫鞅手中的法赶尽杀绝吗?
    不,我是君上的臣子,自然要遵照君上的命令!就算是君上要执行卫鞅手中的法道,那又与他何干!
    但,确确实实的,这事情是和他有关——他的家族,不是世族吗?他的父亲,就算功勋卓著,归隐山林之后不也是个窝在世族里的大人物吗?
    世族子弟,不该以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命运吗?
    不……不。
    章华有些怅然若失,这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急躁而又愤懑的喊着:
    “甘氏,甘氏!”
    那人直到跑到章华跟前,这才停下脚步,一眼瞅见章华,问道:“章华,甘氏呢!”
    “刚刚走了。”
    “这贱人!”秦孝公咬牙切齿的说着,“鬼头鬼脑的,不知道在窥探什么!”
    “君上,你对甘氏太刻薄了。”章华失笑道,“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妻……”
    秦孝公瞪了章华一眼:“休要再提!要不是父亲的命令,我真想立马把她赶出这栎阳宫,再也不要烦我!”
    “可是君上啊……”
    章华低低的笑着,还想和秦孝公解释什么,却看见秦孝公一掏袖子,掏出来一样晶莹剔透的物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章华看着面前的物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怔:“是块蓝田玉。”
    “这是周使交给我的玉——而这块玉,先君赐给了甘龙。”
    秦孝公冷冷的说着:
    “你想想,先君赐给甘龙的东西怎么会让那个叫杜津的杜家家主拿来逢迎周使?甘龙他想干什么?这么重要的象征,他随随便便的拿出来?他是不是野心不死想搅出点事情来,好搞的秦国不宁?”
    接连的发问,章华听了都不由的身上发寒。
    怪不得君上愈发的不待见甘氏了,原来是因为她的父亲……?
    “君上……”
    还没等听完章华的话,秦孝公就摇头而去,剩下章华一个人在原地摇头叹息。
    ……
    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门外,是一辆轺车,轺车上,装着杨安的全部家当。
    昔日的栎阳令杨安,感觉自己真是倒霉透了——一下子,他辛辛苦苦爬了几十年的官职,秦孝公一句话,就这么没了?
    而他身后,便是栎阳新任栎阳令。
    “新任栎阳令,到这里有何贵干哪?”他讥讽的笑了一声,望向后面。
    他知道,他后面是王典,曾经那个他手下不听话的吏官,现如今被秦孝公一句话就提拔成了栎阳令——他真的恨起了那个叫卫鞅的人,同时,也恨起了王典:
    如今你坐上了栎阳令的位置,高兴吗?
    那你还来我这里干啥?
    “府令!”
    王典恳切的大叫了一声,向着杨安行了一个深深的礼:
    “以王典愚钝之能,怎能当得栎阳令呢!”
    “可你现在已经是了……我这一把骨头呀,也该虚位让贤,回家养老喽!”话的语气酸酸的,扎的王典心中分外难受:“府令,你就别这样了,在下是来……送别府令的。”
    依旧保留着那个昔日称呼栎阳令杨安的称谓,王典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只等着杨安发话。
    杨安顿时觉得他之前的话对不起王典了……他明明知道这个下属是真正听他话的人,为什么觉得自己怎么也不是滋味呢?
    自己为什么要容不下他?
    “府令,王典有错……”
    王典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敬爱这位曾经的栎阳令。
    “不要说了,你是对的。”
    杨安连忙止住王典的说话,转而脸上一片阴冷:
    “我只是恨那卫鞅——倘若栎阳根本没有卫鞅这个人,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等地步?”
    这话纯粹就是胡搅蛮缠,可是杨安却深信就是因为卫鞅,他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王典不安的皱起眉头:“这关卫鞅什么事!府令你这也太没道理了!”
    这次杨安却很罕见的没有答王典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喃喃说着:
    “栎阳城,我会回来的;这仇……”
    “我也必定会还回来。”
    杨安踏上轺车,凄凄的笑着:“……回家啦。”
    王典行了一个长礼作为道别,他望着杨安的背影,突然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样的府令,太奇怪了……
    ……
    话说回来,被杨安恨着的卫鞅,这时候正好好的坐在一幢新府邸里。
    赵良匆匆的在秦国停留了不大一会儿,又要去别的国家游学去了,尽管秦孝公很希望赵良留下来,可赵良却坚持要到外面去看看……
    卫鞅也去送赵良了,毕竟赵良也算是一个知交吧……
    说到这里,卫鞅忝任客卿,秦孝公本来说要为他赐一座宅院的,但是卫鞅觉得秦孝公所选的地方未必合适,于是就自己掏钱购置了一座府邸做了客卿府。
    卫鞅挑选的宅址倒也不错,离栎阳宫特别近,和前面住的忘忧居隔的也不太远,只是这地方……也忒不气派了。秦孝公脸上有点绷不住,嫌卫鞅挑的地方也忒简陋;而卫鞅却说,睡觉只需三尺宽,要那么大那么阔气的住宅干什么?
    “三尺宽对吧?我在栎阳宫给你拉个草席你住这里得了!”秦孝公气急了。
    “住栎阳宫君上只给我三尺草席也忒小气了,叫天下士子怎么看君上?”卫鞅毫不客气的答道,“或许会说秦公是个小气鬼呢……”
    秦孝公辩不过卫鞅,只能认栽,赐给卫鞅几个官仆,任由卫鞅给那座小小的府邸挂了客卿府的牌。
    卫鞅之后的很长时间都要在这里度过,自然会将这府邸精心收拾的一干二净。
    而这客卿府来的第一个客人,不是秦孝公,不是景监,也不是忘忧居里结识的那些人——竟然是尸佼。
    “我来这里,一是恭喜你忝任秦国客卿,二是……”
    “我要走了。”
    “原来你还没走啊?”卫鞅对尸佼的去留毫不在意,“我还以为你早就跑到楚国去了……”
    “不过还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说。”尸佼望着卫鞅。
    “什么事?”卫鞅好奇了。
    尸佼托着下巴说道:“秦国杜家的根基杜地乱了,那个地方最近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卫鞅霍然站起来。
    而尸佼却是根本不愿意回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说着:“不可说……”
    “说!”
    卫鞅一个字出口,盯着尸佼。
    尸佼一看卫鞅这认真上头的表情顿时觉得世事都无聊了起来,长袖一挥,便要起身走人:
    “你这人也忒没意思……走了!”
    卫鞅也懒得理他,默默注视着他走出门槛,才在后面默默的向他告别。
    这时卫鞅突然想起来一个传闻,说杜地的叛乱,是一个叫“子尸”的人煽动起来的。
    子尸……尸子!
    尸佼你真是……该说你什么好呢?
    卫鞅不由的失笑——这种叛乱他乐得让世族们自己去擦屁股,尸佼这样闹,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然后他望向自己的案前,摊开的那竹简,是他与秦孝公谋划的变法的计划。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未来十年要实施的变法计划,变成书写在简牍上的法令,以便于将来的施行。
    这是一项大工程。
    要将变法的所有的理论尽数化作秦国的法度,并付诸实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而这份艰辛的工作,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做的来这操刀的主笔,周围的人不懂自己这门门道道的居多——秦孝公是懂了些,可总不能把操劳国事的一国之君拖过来天天搞这种东西吧?
    看来要下苦工了。
    卫鞅提起笔来,在面前的白简上抹上了第一画。
    很好,这一画看起来很自然。
    卫鞅的心情舒畅了起来,然后接着在竹简上写着字。
    运笔如流水,当两个字完完整整的落在白简上的时候,卫鞅轻松的笑了。
    那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垦令。
    (第一卷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