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64章 三天三夜

    秦孝公与卫鞅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卫鞅坐在秦孝公面前，干脆将手中的新简直接递给了秦孝公：
    “秦公，这便是卫鞅的全部谋划。”
    秦孝公满满的展开竹简，被面前的字猛的一震。
    等到秦孝公将他手中的竹简尽数看完之后，他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比起前两次卫鞅进言的生涩，这才是能帮助秦国变法强国的长策！
    但是，该如何实施呢？
    “请先生详解。”
    秦孝公对着卫鞅长施一礼。
    “不敢怠慢。”卫鞅回礼道，炯炯的目光郑看着秦孝公。
    渐渐的，中午的时间也过了，日头西斜，沿着门缝洒进了这间书房。两人坐在那里，卫鞅依然在说着，而秦孝公坐在那里，认真听着卫鞅的说辞，时不时的提出疑问，然后听卫鞅回答。
    卫鞅的真知灼见让他感到很受用——这果然是和其他士子不一样的人才！
    他听的越发认真。
    在他面前，仿佛浮现出一个秦国。
    它弱小，它龟缩在关中瑟瑟发抖，孱弱不堪，在黑暗中摸索着。
    这里危机四伏，似乎随时就可以将它抹杀。
    可是就在这时候它突然看见了一只同样弱小的手，这只手，牵着它，为它指出了一条光明的路。
    那手的主人，告诉它：想要强大，就跟上。
    但是……这长策怎么讲了这么久还没有讲完呢？
    好像才刚刚开始……还有好多，好多，好多东西，卫鞅此时尚还没有讲完！
    秦孝公感觉自己的脚酸了，他稍微揉了揉自己的脚踝，直想倒在面前的案上，可是又怕错过什么，强自打起精神来。
    但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倦意。
    卫鞅看见秦孝公的状态，停了下来，问秦孝公道：“秦公，现在什么时候了？”
    “哈？”秦孝公被这一问问懵了。他听的太入神，以至于早就忘了时间。
    还好这时恰巧景监走进来：“都已经饭点了。君上，不去吃饭吗？”
    “这么晚了……”卫鞅不由的一怔。
    可是他的东西还没有讲完啊！
    他也没想到这次进言会延续这么长时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藏在胸中多年的积累便源源不断喷薄而出，平常自制力很强的自己竟然是刹不住自己说话了。
    “叫他们把饭端到这里来。”秦孝公对着景监说道，这才惊觉自己的脚已经麻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使劲揉了揉脚踝，差点扑到在面前的大案上。
    “好麻……”秦孝公笑了笑。
    秦孝公的样子全落在景监的眼里了，景监会心一笑，便转身出去。
    就在此时，秦孝公对着卫鞅问：
    “先生可以留在这里过夜吗？”
    “秦公说什么？”卫鞅一怔。
    饭也送进去了，景监看着他二人动筷了，这才慢慢退出来。
    站在门口的李任都困了，打了个哈欠问景监：“这是怎么回事？卫鞅不就是进个言嘛？还没说完？”
    “两个人聊上瘾了。”景监笑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
    “坐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起来……”李任问道，“脚不麻吗？”
    景监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或许他们还真能聊三天三夜……你信吗？”
    “不信！”李任摇头。
    “打赌？”景监问。
    李任叫道：“打就打！”
    然而两个人还真就这样坚持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自然不可能不眠不休不吃饭，但除了吃和睡，剩下的也就是卫鞅和秦孝公两个人在互相讨教了。
    “什么？在栎阳宫过夜了？”冯沧刚刚听到卫鞅在栎阳宫过夜的事情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酒爵砸了，“进个言而已，不至于卖身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景监不屑的说道，“君上没有那种特殊癖好——再说要卖也是我卖啊，我才是外面传闻的那个‘宠臣’……”
    “马上君上就要宠幸别人喽……”冯沧调笑道。
    “……”
    这是第三天，秦孝公推掉了所有公事，只是专心听卫鞅讲完他的东西。这三天，卫鞅也没有回到那间小小的忘忧居接着住。
    变法的基本内容卫鞅已经大致讲完了，竹简上又多了许多痕迹，那是卫鞅根据秦孝公的话又将其中的内容修改了一遍。
    然后卫鞅便将法家最基本的思想尽数教给了秦孝公，帮助秦孝公了解他所要实施的这些变法措施的作用。
    他们旁边还整整齐齐的摞了一摞竹简山，那是这书房中秦孝公收集的列国典藏。
    但这些远远不够，秦孝公存的这些典籍，比起他看的书还是少了不少——但即使如此，秦孝公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能应付他这么多需求已经相当不容易……
    经过了三天，卫鞅和秦孝公都有些累了，且不说秦孝公已经坐不住坐姿有些不太规矩，卫鞅所能讲的所有与他谋划的秦国变法相关的东西也讲空了……
    累，累，累。
    这时候秦孝公恍恍惚惚的，又想起来卫鞅向自己讲述的那些东西。
    做梦似的，迷茫中，有一个听起来很令人舒服的声音在向他发问。
    法是什么？
    是法度，是君主的权力，是君主驾驭这片土地的威严，是百姓生活的准绳。
    变法是什么？
    拔除旧物，移风易俗，以官劝民，以爵赏民，使国家由弱变强的过程，就叫变法。
    变法的过程意味着什么？
    变法必定会使国家发生巨变，在变法的过程中，国家的权力得到整合，归于君主，君主用法令驾驭国家，用律条休整国家，用军队守卫并扩充领土——国家由弱变强，国家不再由世族支持，完完全全靠着君主的权力和百姓耕战而转化的国力。
    变法最需要的是什么？
    法度不二，君权如一。
    唔……还有呢？
    法……法以爱民。秦孝公一一回答着。他坚信这一切都是对的，这是卫鞅说过的，也是他所要贯彻的。
    然后，他猛的一抬头。
    他从梦里醒了过来——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入梦，只是精神不好，在这对于广阔天地而言狭窄无比的室内闷了三天，脑袋有点发懵。
    可奇怪了，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不困呢？
    “该讲的，卫鞅大概都讲完了。”卫鞅对着秦公说着，“那么秦公……”
    后半句卫鞅并没有说完：
    秦公还用卫鞅的长策吗？
    这场进言坚持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进言。寻常进言，重在精辟，只要能打动君主就好——而卫鞅这次进言，名为进言，实为谋划，为秦国谋划了以后几十年甚至接下来几百年的道路。
    这三天三夜，是在秦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三天三夜。
    卫鞅进言成功，而秦孝公……
    “秦公？”秦孝公听着这个称谓，疑惑的扬起眉毛。
    那责备的语气，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还叫他秦公？
    不叫秦公，那该叫什么呢？
    当然是那个词了。
    卫鞅脸上平素不苟言笑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连忙应着，行了一个臣子礼：
    “君上。”
    秦孝公连忙扶起卫鞅：
    “你我今后，便是君臣。”
    “臣……”
    卫鞅沉吟道，停顿了一下，望向秦孝公：
    “臣，敢不用命。”
    ……
    “你打赌打输了。”景监扶着门框望着李任说道，“现在差不多已经快三天三夜了吧，君上和卫鞅还没出来……”
    李任不耐烦的摆摆手：“得得得，赌输的钱我回去再付你……我李任什么时候赖过账？”
    景监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斜阳打在门上，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很美，却有一种单调的沉闷。
    日头西斜，天近黄昏，而里面的人却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这三天三夜看来还不够啊！”景监沉吟道，转向李任，“要不要我们再打一打赌？”
    “你最好别想。”李任拒绝道，“万一你急了和君上一串通，弄上个十来八天闭门不出的，那我岂不是要亏死？”
    “我什么时候干过那样的事情？”景监有点生气了。
    “知道你不会那样干，但我也不会打这个赌。”李任说着。
    “先别管什么赌不赌的……”
    景监摆摆手，正要推门进去问秦孝公晚饭想吃点什么他好送来的时候，突的，门自己向后开了。
    景监将要摸向门框的手猛的一颤，然后，他看见了，门后面是秦孝公和卫鞅。
    “君上……”景监不由的叫着。
    而秦孝公拉着卫鞅的手，步伐有点踉跄，但是这步子总是稳的，手也是稳的。
    而他向景监介绍时候的声音，声音也是稳的，脸上还泛着笑，似乎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景监，我为你介绍一位我大秦的新客卿。”
    谁？
    景监有点懵了。
    而当秦孝公的目光意味深长的望向卫鞅的时候，景监就知道，这就是答案了。
    “大秦，客卿，卫鞅？”景监顿了几下，极其谨慎的问道。
    卫鞅答道：“是的。”
    既然有了官职，那自然卫鞅的进言是完完全全的成功了。
    就算是景监，这时候也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心情了。
    他再也矜持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
    “客卿……”
    李任则在一边喃喃着。
    曾经自己鄙夷过的士子，就这样，变成了大秦的客卿。
    这真像……一场梦。
    而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婀娜的身影正站在廊柱的尽头，远远地、默默地看着他们……
    倩影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一股落寞而又孤寂不满的味道充斥了她离去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