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52章 先君之臣

    “只能让他离我们远一点了。”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缓缓的,人已经出现在了杜挚面前。
    果然是甘龙!
    其实前面赵良跟他的老师甘龙离的并不远,只是近在眼前,却不得见。
    赵良也确实没有强行相见的意思。
    现在甘龙估摸着他这位学生已经走的很远了,这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可赵良的身影并没有完全消失,以甘龙老迈的目力,竟也看见了赵良的那抹身影,走到很远的地方之后,停了下来。
    那身影似乎轻微的颤动了一下,然后又扭了过去,快速的走掉,消失在尽头。
    “就怕他和我们为敌。”杜挚低声说着。
    “我了解他,他不会的。”甘龙摇头,“毕竟,他是个好人。”
    “所以……”
    “他不会忍心去伤害任何一方。”甘龙说着摇着头笑了,“更不会站到我们的对立面,与我们作对。”
    “可是他现在这行为,难道不是在伤害老师?”杜挚质问道,“悖逆老师的意思,这都不是伤害,那又是什么?”
    甘龙不语。他不同意杜挚的话,但是又扭转不过来杜挚的思想,只好任杜挚去了。
    杜挚请甘龙坐在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则坐在一边侍候老师。
    可甘龙还没说什么,眼睛却先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杜少言身上,面露不满之色。
    杜少言知道甘龙的意思是赶自己走,可偏杜挚偏就没看出来,他以为自己的老师是不会在乎一个杜少言的。
    看着杜少言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一脸纳闷的杜挚,有些恼的唤着杜少言:
    “少言!”
    而杜少言却不理他,径自走了出去——他还没有这么不听杜挚话的时候!
    可杜挚偏偏拿他没有半分办法,也只能由着杜少言去了。他只能不去理杜少言,然后听着老师问自己话:
    “杜家家主唤我,是不是有事?”
    “家父……”
    杜挚正要答的时候,在另一个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确实有事。”
    这句话却不是杜挚答的。甘龙抬头一看,那不是杜津又是谁?
    甘龙杜挚师徒平常在杜挚的府邸里都是这样坐的,把主位让给甘龙这甚至已经成为了杜挚的习惯,但是在杜津面前,这样就显得大不合适了。
    甘龙连忙站起来退在一边,对着杜津行礼。杜挚也跟着行了一个礼,却是不甚恭敬。
    杜津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甘龙和杜挚就坐在了客座的两边,听着杜津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甘龙问着,一点也没失了礼数。
    杜津对着甘龙,问道:“听说甘大夫这几天正当着秦公的面,揪着一个士子不放?”
    士子指的正是卫鞅,杜津说的事情,当然是甘龙那天非议卫鞅那码事情。
    甘龙听见杜津的话,苦笑道:“那都前几天的事情了……”
    “这几天,真的没有?”杜津质问道,眼神直丢丢的望着甘龙,令甘龙压力陡增。
    “那哪能。”甘龙说着。
    卫鞅被关进监狱那码事情,那是杜挚和栎阳令一手策划,和甘龙还真没有半点关系。甘龙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
    “甘大夫年龄也不少了,但愿甘大夫不要因为这种小事乱了大谋划。”
    杜津用言语敲打着甘龙,微妙的眼神看着他,话语倒像是直斥甘龙之非了。
    甘龙倒是不怕这话,笑道:“这是老夫的错。”
    思想,这种东西,只有治学的人,才懂得它的价值——比如甘龙,比如杜挚,他们很清楚卫鞅手中的东西是何等的要害,所以才会拼命阻止卫鞅为秦孝公所用。
    但是像杜津这样的人,要明白卫鞅法的要害,非要经历过一番折腾,受了创伤,才懂得卫鞅的法是多么的可怕。
    杜津不懂,甘龙并不计较,毕竟这样的人不为国谋划,不懂得这些事情……
    “但……甘龙不知,大谋划是什么?”甘龙听着杜津的话,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大谋划,这些人能有什么大谋划?
    “我有一事,求与甘大夫。”杜津向甘龙微微拱手。
    “却不知是何事?”甘龙问。
    “杜地乱了,甘大夫想必是知道的。”杜津试探着问。
    “嗯。”甘龙点点头。
    “杜家无力镇压乱象,所以我想向君上借兵。”杜津长叹一口气,“惜乎君上不帮忙呀……”
    “什么时候有杜家解决不了的叛乱了?”甘龙挑眉。任是甘龙,也知道杜家是秦国第一世族,百姓再乱,也不可能翻了天吧?
    “有人在背后故意挑事,这叛乱是非同寻常的大,我们也解决不了。”
    杜津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捻着花白的胡子,打量着甘龙。
    他不信甘龙会不帮忙,于是他面对着甘龙明说了:
    “所以……请你帮帮这个忙,再劝劝君上……”
    “劝君上什么?”甘龙问。
    杜津一脸觉得甘龙明知故问的样子:“劝君上出兵帮忙平定叛乱啊。”
    “你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杜津的头探向甘龙,幽幽的说着,逼迫感十足。
    甘龙觉得有点不舒服,坐在那里有些不自然。甘龙的手揪着几根白须,然后,手一用力,胡须就这样断了,飘然而下。
    而甘龙的眼里,也多了几分老态,他低声说着:
    “很抱歉。”
    “甘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杜津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刺耳。
    而甘龙是不会因为这样几句话而改变自己的心志的。他的手抚起了胡须,说着:
    “君上已经拒绝过了,老夫再上去,会不会显得多此一举?”
    “不会的。”杜津答道,“或许君上已经下定了决心出兵,就差别人一句话了。”“我们这位年轻的君上,对付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会犹豫不决。”甘龙摇头,“他说不出兵,就是不出兵,不会有反悔的道理的。”
    “毕竟,君无戏言。”
    甘龙这样说着,那四个字,让杜津的整个人都为之一愣:
    “至少,这位年轻的君上,放出来的话,绝对不会反悔。我再往他的话上撞,又有什么用?把我在他面前本来就不好的印象糟蹋光吗?”
    甘龙的话很平和,至少在言语上,绝无冲撞之意。但杜津在甘龙的话里,分明听到一丝阻塞。
    他知道,这个老头子,其实为人很僵的,说不会帮忙,就不会。
    也正是这样的老师,才能教出杜挚这样的学生。
    而杜津觉得,想要让君上调兵,还非要走甘龙这条线不可。
    所以,只能威逼了。
    他的脸色渐渐阴森起来:
    “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外臣,我杜家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灭了——恰巧,你给君上带来的印象并不好,到时候,或许没人来帮你……”
    “但请杜家家主也不要忘记自己求君上调兵平乱的目的。”
    杜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甘龙打断了。
    此时的甘龙,脸上的和善早就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古板的倔强。
    甘龙,虽然权力不如秦国世族们雄厚,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此时的甘龙,只是说着,声音很低,却很锋利,很沉重,仿佛那三言两语,便可洞穿人心:
    “你不是平息不了叛乱,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染指秦国的兵权罢了。你以为当今君上不知道吗?”
    “你杜家什么都可以动,唯有秦国的兵权,一丝一毫不可逾越!”甘龙冷冷的说,“你以为先君秦献公辛辛苦苦的从世族手中收回兵权是为了什么?兵权,才是秦国存在的根本——连秦国这点兵都被你们瓜分了,秦国将何以立国!那就真的任人欺凌了!”
    “你们这些世族,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懂?”
    甘龙恍然间,仿若回到了当年,他做秦献公的大夫,为秦献公殚精竭虑,看着弱小的几乎要亡国的秦国,风雨飘摇的走到今天……
    杜津听着这些话,良久,讽刺的笑了起来,感慨声中,有着化不开的思绪:
    “是了,是了……你终究还是先君的臣子。”
    “可是先君已经不在了,谁还能护你?”杜津问,“还不是我杜家!你既然做了杜挚的老师,就是跟了我杜家……既然你这样在我面前甩脸子,你真不怕我也不给你好看吗?”
    “不论你杜家如何,至少我知道,杜挚会站在我这一边。”甘龙悠悠的答道,“杜挚,你说呢?”
    杜挚万万没想到这场长者之间的谈话还会牵扯到他,然后,他看到了老师的目光。
    在父亲面前,老师需要他。
    “你是我的老师。”
    杜挚向甘龙行了一个礼,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你……”
    杜津瞪着自己的儿子。
    ——他杜津,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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