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
而杜挚一开口,就没想给这个师弟好话。站在下面的赵良看起来很笨拙,很倔强,而这人中间却隐隐透出来一股名士风范,若隐若现。
对此杜挚不屑一顾。
如果所谓的名士风范就是杵在这里犯倔的话,还不如去说几句大空话的实在!
而此时杜挚更心烦的是这人还真杵在这里不走了!
杜挚也是有事的,哪有心情去陪赵良犯倔?
可偏赵良一言不发,叫他坐下,也不坐,搞的杜挚也是特别尴尬。他尴尬的笑着如是说:
“师弟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杜挚感觉自己脸都僵了,他控制着自己愠恼的情绪,竭力不让它爆发出来。
而赵良就没他这样的情绪了,虽然他脸上还有一点紧张,但赵良还竭力保持着自己一句话就将这句话冻成了碎屑:“我以为师兄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杜挚竭力装出一脸茫然。
“卫鞅被诬陷的事儿,是你一手操控的吧?”
赵良问着,眼神微寒,就这样盯着杜挚。
眼见赵良把这事情当着杜挚的面揭破了,杜挚倒也没因为这个情绪有什么变化,他不怕赵良的眼神,因为赵良的眼神再冷,那也是刻意制造出来的温度。
这是个倔强的老好人,杜挚一直都知道。
可杜挚没想到赵良能把这层事情看透,更没想到赵良会这样,为了卫鞅照直来打他的脸。
不过赵良这种人虽然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但赵良还叫赵良。
既然还是那个人,杜挚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应付他。
他嘴巴轻轻的张开,低声说着:
“是的,那又怎样?”
理直气壮,而又无可反驳。
赵良被这么一噎,一时间竟然回不出话来。
于是杜挚就开始对赵良实行语重心长的教导:
“我早就说过,老师也早就说过,卫鞅的思想很危险,会有害于师门……卫鞅那些妖言惑众的话,到底有什么好?你还真听进去了?要保他去进谏?”
赵良一听,又是这些套路,虽然他心里并不认同杜挚的说法,但也只得苦笑道:“好吧,就算是他妖言惑众了……也不能就因言获罪呀。思想,是没有罪的。”
“可卫鞅并不是因言获罪啊。”杜挚笑道,“他的罪名,不是已经摆的很清楚了吗?”
“我总不至于被这些没有的东西蒙了神智。”赵良坚定的说着,“我知道,他没有罪,师兄又何必去陷害他?”
杜挚沉默了,只是看着赵良。
赵良也将话刹住了,只是看着杜挚。
赵良看着杜挚的眼神里,满满的全是不能理解。
而杜挚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了回避。也不是不能直视赵良的眼神,只是不想看:“可是老师已经明确说过,卫鞅的存在会削弱老师的权力了。”
赵良听见“老师”两个字,脸上闪过一点刺痛的表情,很快又恢复常态,温和的说着:
“可我也说过了,卫鞅的法有益于秦国,那我当然就要支持卫鞅。”
赵良接着说着:“为了秦国的强大,就算推举与自己道不一样的人,又算得了什么?为了秦国强大起来,难道大家就不能多容忍容忍吗?”
“不能。”杜挚坚决的回绝道,“卫鞅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穆公霸业的阻碍。”
又是“穆公霸业”四个字!
这是赵良他的师门所要追求的梦想,赵良也不反对,只是他看见这两个字,就想逃。
这两个字过于沉重,以至于让赵良怀疑自己是否能担得起。
结果,他发现他是担不起的。
或许师兄和老师会做的更好吧。
但是,现在这又是什么穆公霸业?
“穆公霸业,和卫鞅有冲突吗?何苦赶尽杀绝?”赵良的笑声,带上了苦涩的味道,令人心酸。
与自己的老师、师兄的道不太相合,还真是麻烦事。
但同出一门,还是希望老师和师兄不要在那条他不愿意见到的道路上走的太远啊。
“是啊,何苦?”
没想到杜挚也开始问了。赵良听着这奇怪的语调,情绪也跟着奇怪了起来。
“何苦?”
又是一声,只是这声音不是从杜挚口里发出来的,那声音苍老而富有沧桑,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
“因为我们都自私啊。”
这个声音,赵良相当熟悉——那不是自己的老师甘龙吗?
可他的人在哪里?
“……老师?”
赵良唤着,却是怎么也找不见自己亲爱的老师。甘龙好像藏起来一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赵良,你是个好人。”那声音悠悠的叹着,“你真的在乎这片天下,在乎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萍水相逢……”
“可你在乎它,偏偏就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天下。”
那道苍老的声音说着,一股沧桑的味道扑面而来。
“敢问老师,这是怎样的天下?”赵良轻声问。
那道属于老师的声音答道:“这片天下冷酷无比,好人,是注定活不下去的……”
“所以这种不择手段的事情,在这片天下之下,就理所当然的应该做吗?”赵良问。
“是不择手段了点,但为师觉得杜挚做得对。”那声音淡淡的说。
“为了保全自己,什么也做得出来吗?”赵良质问道。
“也是为了穆公霸业。”杜挚补充道,“为了穆公霸业,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赵良听着这话,不由的倒退了几步:“不,如果这包括诬陷别人给别人泼脏水的话,我不能接受,不能……”“所以说,你是个好人,比我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强了太多。”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慈爱的说着,“所以,赵良,你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里了。”
“老师……”
赵良的声音有些含糊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茫然一片,尽被空虚塞满:
“你这是不要我这个徒弟了吗?不然为何不见我?”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不,我是没脸见你。你还是走吧,就当你从来没有过我这个老师。”
赵良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抽空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失魂落魄的往出走。
话说,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为什么,会感觉自己心里难受?
……
“我这个师弟啊……”
杜挚轻轻摇了摇头,习惯性的望向后面,想要听杜少言的话。杜少言依旧站在杜挚的后面,与背景融为一体,并没有因为杜津的臭骂而改变自己与杜挚养成的习惯。
杜少言在前面一直看着赵良,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起了一丝波澜。
“他没做错什么。”杜少言直截了当的说着。
杜挚不语,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那背影。
他认为赵良有错。
但是……他又怎么忍心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赵良、去责备师弟?
这时的赵良,真的好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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