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45章 一把红伞

    他想要找卫鞅,所以他撑着那把伞,寻觅着进去的方法。
    按理说他既不与秦国的官员交好,也不熟这间栎阳狱,只能站在门口抓瞎。
    可他根本就不想这些事情。
    他要进去,他当然就能进的去,其中的阻碍,大概都是小的再也不能小的小事情,他都无心去挂怀——这些事情比起他所在乎的事情是多么的渺小?
    好在他兜里恰巧有那么一点点碎金子,也确实有将这些繁琐事情不当事儿的资本。
    于是他走进来了这栎阳狱,无风,更无雨,却撑着那把红伞。
    这很奇怪,但他撑着这把伞,便能想起来他与卫鞅的初见。
    他记得这把伞是在他与卫鞅告别之时,自己亲自赠给卫鞅的,卫鞅出栎阳的时候曾经打过它避雨。
    可这时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把伞却落到了他的手里。
    手头传来了熟悉的感觉,让他笑了起来。
    他很熟悉这把伞。
    当初他便是撑着这把伞,在魏国一个雨水倾盆的日子里,曾经的国都安邑的街头,发现了一个人离家、在魏都失意、彷徨无措的卫鞅。
    他将这伞打在了卫鞅的头上,卫鞅却嫌弃这把伞太艳。
    “这把伞便是一个小宇宙,你又懂什么?”他说着。
    “就算这把伞是宇宙,也是一个红彤彤的宇宙。”
    卫鞅认真的答着。
    突然卫鞅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感觉这人刚刚的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
    “……不过,宇宙是什么?”
    “……”
    他当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地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是天下吗?”
    “不,比天下更辽阔,更深邃。”他答道,“它见证一切,并且容纳一切——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点。”
    “可以称之为‘道’?”卫鞅想到这里问。
    老子所说的道也是万物的开始、天地的本源,倒和他所说的“宇宙”相近。
    “也许吧。”他点点头。
    “你这‘宇宙’也太艳了。”
    卫鞅再次皱着眉头提出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挑剔的人,卫鞅执意要将自己的观念坚持到底。
    “慢慢的,它会变暗的。”
    他却是自顾自的说着,看着前方,也跟着话儿,同样慢慢的缓步走着。
    当初,是他在魏国的街头遇到了卫鞅,为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卫鞅指引了一个方向。
    而现在的他,被人指引着,缓步向前走着。明明已经进入了监狱深处,他却执意撑着那把伞,似乎在回忆着当初的那段记忆。
    监狱里的囚犯看着他这奇怪的姿态,窃窃的笑了起来。
    他没听见——抑或说,他沉浸在这伞所笼罩的‘小宇宙’里,这‘小宇宙’为他隔绝了一切令他心烦的话。
    他现在,只想要看见卫鞅。
    于是,他便见到了卫鞅。
    隔着那冰冷的栅栏门,他不由的笑了,轻轻的感慨着,摇着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卫鞅犯法被关进监狱,这可算是奇景了。”
    卫鞅正在看着自己手中摊开的竹简发呆,突然一抬头看见了一把红的辣眼睛的红伞,再一看伞下的人,顿时一惊。
    但这一惊一点惊喜的意味都没有,他如同没看见这个人似的,又埋下了头,若无其事的说着:
    “你不是去了楚国吗?怎么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是来看我笑话的?”
    “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他将红伞从头顶移开,一边收着伞一边笑道,“听说你入秦了,想来看看你,谁知道再次相见是在这栎阳狱中啊?”
    卫鞅再次瞟了他一眼,突的发现他手里那把红伞,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你怎么拿着我的伞?”
    “它以前是我的。”
    “尸佼,伞你送给我了,那当然是我的。”卫鞅认真的说着,转而讥讽道,“想不到尸子一代名士,也会做贼?”
    尸佼!
    战国一代名士,以杂家言论游说于列国,逞于口舌之利,向来性情散漫,行踪飘忽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去哪里……
    他却是何时到了秦国?
    而且,这位名士和卫鞅的关系,似乎很亲近?
    “你不是嫌弃它太艳吗?”尸佼问着,却是不管卫鞅那贼不贼的那一套。
    “毕竟是你我别离,你给我的一片心意。”卫鞅答道。
    “算了。”尸佼说着抱紧了伞,“把这伞给你,你肯定会可着劲儿的折腾,我可不想这‘小宇宙’被你折腾的早早坏掉。”
    “你不想让我继续拿着就算了……”卫鞅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说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闲聊。”尸佼答道。
    “你还真闲啊……我还以为你是来想办法救我的。”卫鞅挑眉。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它干甚?本身我就是一个闲人……”尸佼如是说,摇了摇这狱门,“不过我倒想听听你如何从这监狱脱身?法可破不了这么牢固的狱门……”
    “我在赌。”卫鞅不啰嗦如是回答着。
    “赌什么?”尸佼问。
    “赌秦公。”卫鞅答道。
    “你是想要秦公来救你吗?”尸佼语气里有些惊诧,“你和秦公有多熟?”
    “基本的法的思想都讲给他听了,如果他真的能看得上我的学说,他就会来帮助我洗脱嫌疑。”卫鞅如是说,“如果他这么多天都没对我的思想生出半点情绪,那么被这群人诬陷也没关系——难不成他们还敢杀我?”
    “可被这些人诬陷了,你这辈子的清名……”尸佼迟疑着问。
    “清名要它有什么用?”卫鞅笑了,“你想想吴起的声名有多差,可这妨碍他施展他的才能吗?”
    “可万一他们真的要动你项上人头呢?”尸佼问。
    “那就要看运气了。”
    卫鞅说着扬了扬头,望着黑洞洞的房顶。“这……真是豪赌。”尸佼倒吸一口气,“你这是拿命在赌,拿命在拼……”
    像尸佼这样的人,大抵都是不能理解卫鞅此时的行为的。
    “也不全是在赌了。”卫鞅突然一笑,“我确定秦公需要我这一套,所以我才敢赌呀。”
    “我有把握,我能赢——放心好了。”
    卫鞅肯定的说着。
    尸佼看着卫鞅的眼睛,莫名心里就升腾起来一种信任感。他觉得这种信任感很荒唐,想甩掉这种信任感,却总也甩不掉。
    最后他强自将自己镇静了下来,对着卫鞅,无可奈何的说:
    “你真的好疯……”
    注:
    “天地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是尸佼最有名的名言,原因?因为宇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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