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44章 落叶纷飞

    那人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卫鞅，我们又见面了。”
    卫鞅认出来了那人。
    是杜挚！
    这果然是他的局！
    “我可不会白吃这个亏。”杜挚认真的说着，似笑非笑的望向卫鞅，“你以为你用章家压我，用那条‘吏带剑’的秦法来压我，我就真的拿你没办法？”
    “我拿章家没办法，我拿君上的喜怒没办法。可是我拿你……却是有办法的啊。”
    声音拖到最后，陡然生出了一份阴鸷，森森的让人发寒。
    而且杜挚还在笑。
    卫鞅看见杜挚的笑，突然觉得这人笑的好没有道理——明明这人并没有道理来发笑啊。
    “你还真以为就这样就可以困住我？”卫鞅问道，“还是你认为，我死定了？”
    “把你搞死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你是个士子，俗所谓刑不及大夫，正如是也。”杜挚答道，“但这趟折腾下来，你的声名就再也不存在了吧？”
    “经了这种事情，我看还有哪国敢招你！”
    杜挚低声说着，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狠厉，从这声音里透了出来。
    “所以，这样做就是在实现穆公霸业吗？”卫鞅自顾自的问着，丝毫不在意自己前程似的，“这样，可是比死都糟糕。”
    “你很清楚，这是在毁掉我未来的前程，毁掉我一生的执念。”卫鞅的声音阴冷了起来，“那个我不惜献出一辈子来实现的梦想……”
    “法也能算梦想吗？”杜挚问道，“说到底它只是些条条框框罢了……”
    “不，法就是我的梦想。”卫鞅坚决的答道。
    “秦国不欢迎你的法。”杜挚冷冷的说着。
    “那我就将秦国欢迎法的大门打开。”卫鞅答道，“因为我做梦都想看到变法在一个国家实行，强大一个国家……”
    “这是我的梦想，更是我的理想。卫鞅，将以毕生求之，又有何悔？”
    卫鞅说着，脸上似乎真的蒙上了一层理想的光辉。他深沉的看着杜挚。而杜挚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杜挚可以理解卫鞅这句话的意思——他口口声声说着穆公霸业，何曾不把它当做一个理想、盼着它实现呢？
    可是，作为一名贵族，他只有抵抗卫鞅的法。他不知道学法的这些疯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疯狂到想要拆掉一个国家的框架来建立一套新秩序——这就是变法——而这又哪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变法，必定伴着流血，而首当其冲要流血的，一定是他们这些贵族！
    而他们这些贵族，哪个不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卫鞅他能解决这一切吗？就一个法字，能解决变法给国家带来的裂痕而保持秦国不乱吗？吴起作为前车之鉴失败了，他又怎么去成功？
    亦或者说，卫鞅凭什么去成功？成功了，杜挚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老师甘龙懂这个道理，杜挚更懂。
    卫鞅成功了，也就是杜挚的失败，更是秦国贵族的失败。而杜挚，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真是好梦。可惜我是不会让它在秦国实现的。”
    杜挚轻声说着，那张脸逼近卫鞅，森森的直人人发寒：
    “所以，我会叫你永无出头之日……”
    “老实在秦国的监狱里休息吧。”
    杜挚索性说道，他冷漠的闭上眼睛。
    “杜大夫不是也有一个梦想的吗？”卫鞅突然问。
    杜挚猛的睁开眼睛：“你什么意思！”
    “如果杜大夫以为要恢复穆公霸业就需要如此的不择手段，就当卫鞅什么也没说。”
    卫鞅如是回答着：
    “好好问问自己，自己做的这一切都还符合自己的本心吗？”
    本心？
    杜挚突然觉得内心一阵颤抖。
    他的本心是什么？他是希望秦国能强大，强大到能等到恢复穆公霸业的那一天啊！
    而强国的方法就在卫鞅手中握着，自己却……
    不，卫鞅手中的绝不是什么强国之策！那是洪水猛兽，那是亡国之道！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邪路，哪个国家去照做了，哪个国家就会灭亡！
    绝不可取！必须消灭！
    杜挚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东西，让他的思维顿时一阵混乱。他扶了扶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心绪显得平稳了些，可他还是控制不知，低声吼道：
    “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提醒提醒杜大夫罢了。”
    卫鞅若无其事的说着。
    这会儿他倒淡然了，杜挚狠狠的盯着他，他的神情也没有见到一丝紧张。
    最后杜挚再没力气如此盯着卫鞅了，索性恶狠狠的重复着：
    “你记着……我，定叫你永无出头之日！”
    卫鞅耸肩：“乐意奉陪。”
    杜挚看着这个人，真的很不爽。他觉得这个人很烦，他不想再看到他……
    要他消失！消失！
    于是杜挚低声咆哮着：“带他走，带他走！”
    栎阳令似乎是第一次见杜挚发火，吓得猛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叫人赶卫鞅走。
    于是卫鞅便被栎阳令属下的人带走了。
    跟在那吏官后面，比起之前在忘忧居中的慌张，这时的卫鞅已经完全脱了那情绪，更像本来的他。
    不过这个时候的他有点奇怪，恍然间不像一个士子了，倒更像一个赌徒。
    此时的他身无分文，进了这所监牢之后，突然觉得被抓进来也是不错的，可以好好的体验体验栎阳狱里的生活。
    关住卫鞅的这间牢房据说是全栎阳最好的牢房，收拾的最为干净，也最为坚固。栅栏门是铜的，窗户也被铜条钉了个紧，卫鞅坐在那茅草铺就的炕上，望着窗外。他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麻烦，所以他在赌。
    赌这天底下一定会有一个人会来救他，就算不是救，也会来帮助他。
    而他，只需要一点点帮助，便能逃脱目前的困境。
    那人会来吗？
    一定会的。
    卫鞅对自己的前途还没有个定论，对这件事情却是笃定的很。
    他突的觉得自己的屁股底下不干净，于是坦然的开始收拾起了那炕上的东西。
    想想他之前害怕被杜挚坑进这地方焦躁不安的心理，卫鞅不由地开始嘲笑自己了。
    毕竟，不论怎么逃，还是被关进来了啊……
    而此时的窗外，有个人。
    这人一身朴素之极的衣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甚至将他扔进人堆里，凭他那极其没有特征的五官，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出人来。
    然而这人却打着一把极其鲜艳的红伞，那伞，艳丽的让人惊心动魄。
    明明没有雨，更没有太阳，他却坚持打着这把伞，似乎在避着空中飘散的落叶。
    黄叶飘着，如雪一般的下了下来，化作这人背后的幕布，在那后面跳着舞，衬的那伞更加的显眼。
    而这人却不留意这些黄叶似的，目光散漫的飘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真是很奇怪的人。
    而更奇怪的是，他突然停下了。
    停在当街的他发起了呆，然后，回头望向那高耸的围墙。
    那是栎阳狱的墙。
    他突然感慨似的笑了：
    “卫鞅，原来你也有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