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宋子旺姚举人》怀远城双驴结缘 江宁府有福住店

    按下姚玉凤一怒之下去寻宋子旺不表,先说有福去考江宁制造局又引出一番缘来。
    有福是坐着驴车离开家的。一路走走停停,二十几天后到了怀远县城。晚上打尖住店,遇到了一位贩洋布的商人,自称王姓,名三顺,从江宁来。有福很想知道江宁的风物,尤其想知道秦淮河的景色,就安排了酒席请了王三顺。
    翌日清晨,有福的驴子却不肯再走了,任凭小斯宋大柱脚踢鞭打,只是打着响鼻在原地打转。原来,王三顺拉了一车布,用的也是驴子。有福的驴子是头叫驴,王三顺的是头草驴,有福听王三顺喷秦淮河叫局的时候,俩牲口同槽而食,抵足而眠,一觉醒来,再也分不开了。
    有福无奈,便和王三顺商议,把自己的驴子卖给他。王三顺见自己的驴子不肯走正在着急,见有福要卖驴,马上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说道自己此次贩布,要去天津卫,如何能照顾两头驴子。
    有福百般求告,说少卖几个铜钱也行,就当帮自己个忙,王三顺只是摇头。有福急着卸了驴子再买牲口套车,和王三顺商量,把驴子白送了,王三顺还是不应。最后,有福给了王三顺二两碎银做草料钱,求他把驴子拉走,王三顺才嘟囔着,一肚子不情愿的接了驴子。有福千恩万谢,赌咒发誓道,若是将来发达了,定要报达收驴之恩。
    宋大柱去集市买了匹瘦马,少不得讨价时又亏了些银子,总是套了车。一路无话,又二十余日,来到了江宁。
    进了城,宋大柱撺掇有福,先找个店住下,洗了身子,美美的睡两天,然后再去制造局投状。有福不肯,定要先在投了状,再寻住处。大柱拗不过主人,只好问了路,直奔聚宝门。
    有福着急递帖子,也不是为了考试,盖因他请王三顺吃酒席的时候,听说金陵粉黛美如天仙,早就悠然神往。又听王三顺传授叫局的秘诀,道是需五、七人结伴,则一次便可见八、九个姐儿。有了中意的,席上打点了妈妈,晚上就能出局。如一人独去,最多见两个姐儿,若不中意,就白费了银子。
    有福思量自己在金陵并无朋友,琢磨递了帖子,说不定能遇到些考生,结识若干伙伴,才好早些去找姐儿。所以,虽然有福已经很倦了,却不肯去住店,定要先去制造局投了状。
    金陵制造局坐落在江宁府聚宝门,秦淮河畔。高大的灰色洋门楼,正上一个洋钟,远远就能看见时辰,开着三孔拱形门,中间高,两边矮,很是气派。左边矮门边一幢精致的小洋房便是门房,镶着玻璃窗。窗内做个老者,稀疏的头发油光光,编成细细的小辫背在后面。
    有福的马车来的洋门楼前时,楼上的洋钟短针指向了四。
    有福把封好的状子递给大柱,要他去门房投递,自己在车上等。大柱接了状子,不情愿的踱步到门房,哈了腰,头对着玻璃,说道:“大叔,呃家公子来投考,烦请收了贴子。”这套斯文词是宋大善人教的,大柱从离开家就背,五十几天了,背的十分流利。
    门房老头收了贴子,捏了捏,又扔了出来,眼皮都没抬,说道:“啊油,侬末看看现在几点钟?明早来。”接着,又嘟囔着“二五”
    大柱听老头的吴语软声软气的好听,也没搞懂说的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二五”是在骂他神经病,只是明白了今天不收了,乐得颠颠的跑回车边,告诉有福,只能先住店了。
    有福很不高兴,叫大柱去打听,考生们都住在哪个店。大柱无奈,只好又踱过去,哈着腰陪笑脸的问。这次门房显得热情些,抬起了眼皮:“喏,喏,喏,侬往西,到了河边向北,去天利楼。”看大柱颠颠的跑回去,门房又嘟囔道:“二五,去学点规矩好不啦。”
    天利楼是秦淮河畔的一幢小洋楼,紧邻着夫子庙,两层高,灰墙上雕饰着西洋人物,门房铺着大理石光鉴照人。
    据说这洋楼是长毛首领洪秀全的二女儿洪二金找法兰西工匠建造,本来是送给驸马的。不料这驸马爷无福消受:楼还未完工,就跟着英王陈玉成去打安庆,在城下被炮子削去了半个脑袋。洪二金守了寡,看到洋楼就勾起伤心,也不去住。
    后来曾大帅国荃打进金陵,这楼成了湘军的兵营。朝廷削减湘军的时候,曾大帅把小楼送给了被裁的营官杨铁桶抵偿欠饷。
    杨铁桶当年在攻城的时候被打瞎了一只眼,人称独眼杨。这独眼杨得了小洋楼,六十岁大寿时又娶了房小媳妇年方二十二,把小洋楼改成了旅社,起名天利楼。
    这些年,和军务有瓜葛的多和独眼杨的上司或下级沾边,各路政要大员,也大多与湘军扯上点边,故此,老夫少妻也没劳多少神,凭着老关系就把天利楼经营得名声鹊起,整日各色人等来来去去,煞是热闹。
    有福要了个里外间的套房。房中用的洋家具。铺了意大利的地毯,多年没清洗了,开始发黑,已经看不出花纹。外间是法兰西的沙发,木质扶手掉了漆,垫子也被坐得塌陷了。沙发前是个圆桌,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洋钟,指针却不转动。里间是大不列颠的席梦思床,很宽大,断了一只腿,用木棍绑着。
    大柱进了房间就窝进沙发,大叫舒服。有福试了试,确实比家里的太师椅舒服很多,又试了席梦思,也胜过了家中的炕。便寻思,这洋人的玩意确实好,难怪朝廷主张“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大柱吵着要睡席梦思,有福不同意。他告诉大柱,现在能睡沙发,已经是登了天了,如果不知足,就打发回家去继续睡柴房。
    大柱沉了脸,不理有福。有福无奈,和大柱商议,自己去吃饭,大柱先睡席梦思。等吃过饭回来,给大柱带几个包子,大柱就睡沙发。大柱听说能睡席梦思还有包子吃,脸色才露了笑纹。
    天利楼对面便是饭庄,叫做楼外楼。名字和杭州的名店相同,实际上完全不相干,只有一层,卖的也是本地小吃。只因对着天利楼,生意倒很红火。有福进来时,店里已经满座了。恰好靠窗的小桌的客人走了,他倒有了个好座位。
    有福要了一碟五香豆,两个五香蛋,一个鸭油酥烧饼,一屉什锦菜包。伙计可劲的推荐花雕,听说有福初到江宁,还斟了一小杯让他品。有福觉得不如家里的烧刀过瘾,却因不由衷的夸了几句,既然品了,又夸了,只好买了一壶,几口下去,回味无穷,觉得很值。
    “兄台是来考制造局,个是滴?”说话的人年纪和有福相仿,身材瘦小,脑袋也小,眼睛眯成一条线,脑后的辫子却又粗又黑。长衫洗得发白,袖口露了毛边。操一口带着江南味道的官话“偶夹文举。侬夹什呢名字?”他不客气的在小桌边坐下,也不问有福是否愿意。
    有福独自喝酒,正感无聊,有人搭讪,自然愿意。王文举的江南话听着悦耳,却听不懂。他见王文举人也干净,更要紧的是,看到洗得发白的长衫就知道是穷书生,坐在一起显得自己富贵,就更愿意了。
    “兄台请坐墩儿,呃叫宋有福,子德馨,呃正是来考制造局的。”有福是乡下人,虽然是大户,也没字的。他忽然想起“德馨学馆”嘟囔了两下就说了出来,显得文雅。
    “霞霞,霞霞,嗯也是来应考制造局。门天一起去递报贴好不啦?。嗯就住天利楼。侬住哪里咯?”
    有福也不懂何为“霞霞”只听明白了“一起递帖子”,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去递贴子门房不接。急忙道:“兄台坐,一起喝汤,呃请客。”又忙着喊伙计加付碗筷。王文举不知道“喝汤”就是吃饭的意思,见伙计上了碗筷,寻思有汤喝也好,就坐了下来。
    “兄台晓得咧,霞在已经三百多人投状子,只招三十人咧。”王文举先喊伙计加份炸臭豆腐,然后夹了个五香蛋放进口中嚼着,含混的说道:“容达萌大人亲自主考,两江总督李大人到时候也要来哩,这次很隆重的。”
    有福不知道李大人就是李鸿章中堂,容大人则是从美国留洋回来,受李中堂任命全权负责江宁制造局。王文举少不得给有福讲解了一番。“都三百多人了?呃两个时辰前去的,门房大人说明儿才收。”有福最关心的是这事,什么容大人,李大人,他觉得不认识也不打紧。
    “啊呦,没收兄台呃状子?啧啧,啧啧。”王文举看有福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羊牯”,便动起心思来。“兄台要递门包地呦”“啥子门包?”
    王文举看着有福,仿佛在看怪物。“兄台不晓得门包?就是银子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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