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225章 换脸

    她千里寻来,不就是为了这真相吗?
    不管怎么说,她觉得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昨天。
    即使那个昨天,她或许应该忘记。
    她站在不算宽敞的药房中,看着解连城妖冶的脸,定定道:“我觉得我应该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我岂能……”
    有些话,她不能说下去。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解连城摇摇头:“注定要相遇,注定要在一起,现在相遇了,在一起了,为什么又要分离?大夏的江山不好吗?他对你不够宠爱吗?”
    夏夕的宠爱早已非凡。
    她目光坚定:“他很好,可我想要做自己。我曾无数次质疑过我的身份,只是那时候操心生死已经来不及,根本没时间去管身世。现在,江山稳固,孩子也可爱,我才需要重新面对自己。”
    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
    她有权利知道。
    解连城冷淡一笑:“人生一世,浮华一梦,本公子从未想到有些人不愿做梦,竟独喜欢清醒。”
    他不再反驳她的要求,只冷静地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恢复记忆很难,或许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你知道,当初从山崖上摔下来,你摔坏了肌骨筋脉,失忆已是最好的结局。”
    再近一步,那就是死。小小失忆,委实算不得什么。
    她神态登时凝重,望着那三寸长的银针,静默不语。
    小公子吓坏了,东方秀抱着他站在门口,温和道:“放心罢,我们等你恢复记忆。”
    话已至此,小公子搂着东方秀再不害怕。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
    恢复记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纵使解连城的医术精湛,早已出神入化,可惜真为她施针以来,也做得不太顺遂。
    就这么一连施针半个月,她的脑袋一次比一次疼痛,最后竟疼得卧床不起。
    小公子紧紧抱着她,胆怯哭泣道:“娘,不要恢复记忆了,我怕您忘了孩儿,也怕您再也醒不过来……”
    这不是小公子一个人的担心。
    东方秀也有这样的想法。
    但萋萋却很坚定,只要解连城不放弃,她便不肯放弃。
    就这么徐徐治疗,已到了阳春三月。
    山下的下属等不及,来报消息。
    说是北越国皇帝亲自来探望,希望予以一见。
    她与云怀卿也曾相交一场,当即便请了人上山来。
    当了皇帝的人似乎也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要真说个不一样来,大概就是他变得更加稳重。
    原本就刻板的脸,愈加刻板。
    让人更提不起谈话的兴致。
    萋萋还好,与他说了几句,都是无关痛痒。
    他也不恼,就这么住了下来。
    似乎,也在等她恢复记忆。
    解连城却说,恢复记忆的最后一关就是闭关。
    闭关七七四十九天。
    她照办了。
    四十九天,统统由童子照看,解连城只在每夜子时施针,为她化除淤血。
    四十九天还没到,她突然头痛难忍,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记忆似乎没恢复多少。
    但她对着镜子再次照脸时,却忽然道:“我长得不是这个样子。”
    她明明没有恢复多少记忆,可她就是能清晰的知晓,这张温婉娇憨的脸不是她。
    小公子紧张地看着她,她蹙着眉认真道:“冰儿,娘真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公子一怔,飞快扑进她怀中,仰起头:“娘,您就是那画中的美人吗?”
    她不解,只是搂紧了儿子。
    没有恢复记忆,用解连城的话,还需要继续闭关。
    仍是童子照看她,仍需要与外界隔离。
    东方秀成日抱着小公子,在回山风景秀丽之地游荡,闲庭信步,完全忘了她失忆这事儿。
    云怀卿则不同,每日里必定要文武齐练,不肯丢下一门。连带着北越国来的消息,也日日下山去取来。
    根本不耽误正事儿。
    这么一对比,似乎某个真正该来的人,却还滞留在流火城中。
    萋萋站在悬崖边,看远天沙海,眼中是与天成皇帝相处的点点滴滴。
    隐隐约约记得,他们早就相识,远远早于宫中选秀那一次。
    不过,也只是隐隐约约而已。
    她并不能记得清楚。
    又闭关多日,记忆却如被堵住的洪水,难以冲破大坝,不能再往下深入。
    治疗陷入了瓶颈。
    解连城想要劝她放弃。
    不去管失忆之事,治疗她脑袋晕厥疼痛这个毛病,他是十拿九稳,绝不会出错。
    她只冷冷淡淡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当初你为我换脸,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已不想追问。但现在,我希望回去从前的样子,也许这样我就能记起所有的一切。”
    她想她一定是疯魔了。
    但不曾失忆的人不会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失忆的分分秒秒都是一种煎熬。
    从前当着丽州府县令家的小姐并不以为什么。
    时至今日,却让她难以释怀。
    整个江山,整个天下都触手可及,她却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眼前一切,越来越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解连城第一次抬起头,深切地凝视她,没能从她眼中看出退缩。
    她不曾退缩。
    他点点头:“好。”搁下手中银针,匆匆出门。
    走出去很远,她还能听见他的叹息声。
    “当初,本公子真是多此一举了……”
    在记忆隐约恢复之前,先改变容貌,这是萋萋的要求。
    解连城照办了。
    照办之前,他亲自修书一封给夏夕,此事是背着萋萋做的。
    她并不知晓。
    他又警醒萋萋,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不管是否恢复记忆,容貌恢复之后,是不可再改动了。
    也就是说,即使她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也需要顶着一张之前的脸生活。
    极有可能,她对这张原始本尊脸更为陌生。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开始不再淡定。
    连小公子,都抱着萋萋的脸,认认真真道:“娘,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冰儿都一直喜欢您。不过,如果您实在记不起来,不如就不要换脸了。其实,我看您这张脸还是很亲切的……”
    这小家伙之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那时候,他对她的脸还是很期待的。
    便是云怀卿和东方秀也有了反应。
    北越国中政务繁忙,朝臣已来信催促皇帝回国。
    对于萋萋换回脸面一事,云怀卿是支持的。
    他望着萋萋,一板一眼道:“卿怀还是喜欢称呼你为七娘,而不是蒋小姐,更不是大夏国皇后。”
    说完,径直离去。
    表明了他的态度。
    东方秀与他就有些不同。
    他年纪虽轻,却是实打实的一等武侯,地位超然,品貌风流,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但,对于她换脸一事,他却说得很随意:“从前,总希望早日找到你。可惜翻山越岭,穷尽天下也不曾探得你的踪迹。而今……你长得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是冰儿的娘,这就足够。”
    他年岁比她小,约莫也小有二三岁。
    他一直举止淡淡,发乎于情止呼于礼。从未这般诚挚的表态过。
    她脸色一烫,不愿多言,抱着冰儿匆匆走远。
    众人意见难调,她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童子劝她:“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要做什么。而今身份尊贵,又有万里挑一的好夫婿,百里挑一的好儿子,还需要怎么样?”
    童子女扮男装,不肯累于儿女私情,大概无法理解她。
    她摇摇头,道:“你不能明白。”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能明白。
    不能明白一个失忆者,对记忆的追寻。
    没有前生,没有来世,也没有今生此刻。
    这样的人,活着是一种痛苦。
    就这么思考了三日,她对解连城道:“帮我换脸吧。”
    解连城目光闪烁,从一间不知名的密室中,拿出一张仕女图,缓缓展开来。
    图纸有些陈旧,不知绘画了多久。
    工笔却很精良。
    她目光闪烁,隔着灰蒙蒙的沙尘看画中人,一瞬间失神。
    解连城道:“风七七,这就是你。”
    第一次听到旁人叫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
    换脸,是在春末。
    按理说不该在这个时候,因为伤口容易出现感染等问题。
    但回山老叟对自家医术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所以并不推迟时间。
    萋萋仍住在单独的药房中,不能会见外人。
    这一次,连小公子都被隔离在外。
    按照解连城的意思,萋萋要改换的是自己原本的容貌,相对而言就容易许多。
    只将原本的轮廓凸现出来就是。
    如此,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好的迹象。
    换脸术约定进行两个昼夜,由童子和解连城共同完成。
    换脸之后,至少半个月都缠着纱布,至少三个月才能彻底的好起来。
    她对此无异议。
    众人忐忑的守着药房,生怕解连城一个不小心,将她的小命交代。
    她却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醒来,也不知过了几日。
    她整张脸疼痛难忍,肿的像个猪头。
    她坐起身,艰难地透过纱布看药房,童子正在打瞌睡。
    她忙翻身跳下床榻,摇醒了童子:“怎么样,看到我的脸了吗?”
    童子摇头一笑:“等着罢。”
    等了半个月,纱布没能拆开。
    她成日顶着大脑袋呆在药房中,小心翼翼去照镜子,只能看见两只黑窟窿,那是眼睛。
    又多两个月,到了盛夏。
    天成皇帝夏夕终于到了回山地界。
    他是坐龙辇来的。
    一路走走停停,大概在视察民情。
    到了回山脚下,不用童子亲自去迎他,他自己带着人上山来了。
    至于进门的密道,也只有他能够知道。
    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回山上一派凉爽。
    夏夕站在药房外,望着门内绑着纱布的娇妻,蹙眉不言。
    他的眼神,像是千年不曾解封的冰川,忽然间融化为炽烈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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