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143章 感谢你

    御史台言官弹劾潇阳王拥兵自重，恳请武威大帝收回潇阳王的兵权。
    又弹劾潇阳王擅自殴打皇子，罔顾亲情政事。
    一盆盆的脏水往他身上泼，生怕不能将他扳倒。
    现实却是，若无潇阳王雷霆手段，只怕皇帝已换了人选。
    都知道八王和九王最喜欢跟文人结交，近几年的春闱三甲，都是他们的座上宾。
    如今他们带兵强行闯宫，有什么意图不言而喻。
    况且，言官大多是文人出生。
    武威大帝听得言官弹劾，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不过，似乎并没有要夺走狼兵营兵权的意思。
    众人皆知，狼兵营乃潇阳王从潇阳城带来，根本不受流火城的人控制。
    尽管武威大帝派遣了许多要员，混编入狼兵营，依然没能取得狼兵营的主动权。
    就算他夺走，恐怕效果也不大。
    众言官见弹劾无果，不肯再将枪口指向潇阳王，而是换了路线。
    武威大帝虽然清醒，只这么一会儿已疲倦之极，喘息不止，根本不可能完全操劳国事。
    言官们恳请皇上请太子监国，从旁协助。
    太子监国，距离太子掌权，便近了一步。
    八王九王带兵闯宫，又指使言官请太子出山，如此一进一退，在太子面前自然是大功一件。
    算是向太子投诚。
    此前，几个皇子各分一派互相算计，何曾想过要结成同盟。
    今日却如此。
    武威大帝勃然大怒，狠狠一掌将枕头砸了出去，正中言官脑袋。
    言官退去，武威大帝仍在内殿中咆哮。
    “寡人还没死，你们这些人竟开始惦记寡人的皇位！别说是老八和老九，就是太子站在寡人跟前，寡人也不会将位子让给他！”
    他喘着粗气：“除非寡人死了！”
    骂了半晌，内殿中气息沉寂。
    德妃、淑妃见他状况不好，忍不住温言劝解。
    武威大帝呵斥：“滚。”
    德妃与淑妃出来。
    萋萋见了德妃娘娘，忙躬身行礼。
    德妃一笑，低声道：“王妃借一步说话。”
    二人到了宫殿门外，蒋劲松探头探脑远远站着，生怕德妃吃了他妹妹。
    萋萋心头温暖，轻声道：“那是我哥哥，这几日奉王爷之命保护我，娘娘见谅。”
    德妃温温一笑：“本宫见他模样肖似你，就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南诏那位从军的主？”
    萋萋点点头。
    德妃道：“这很好，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王爷与令兄和睦，不论怎么说都是好事。”
    她微微一顿，放缓了声音：“听说，你昨日救了温婕妤，她现在正在太医署？”
    萋萋不知她是何意，不敢多言
    德妃上前一步，避开了值守的内监，压低了嗓音：“昨日温婕妤发作，本宫并不知情。多亏你先救人，不然……”
    她脸色一黯：“皇上若是去了，这皇宫里就是她一人独大。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萋萋目光平淡：“娘娘说的话好些糊涂，我……竟是听不懂了。”
    德妃一噎，仔细看她容颜，摇头苦笑：“昨日情景，想想亦觉可怕。咱们本来在昭阳殿等着你们小夫妻敬茶，谁知道皇上突然晕倒在地。就这么一会儿，皇后便封锁了宫廷，若不是七王……”
    若不是七王，今日的新君便是太子。
    或者，又是八王和九王。
    终归，天下已不太平。
    萋萋仍装作听不懂。
    德妃正色道：“本宫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忤逆皇后，强行救下温婕妤，早已和皇后正面为敌。而七王又打破了太子即刻登基的幻想，擒了八王和九王。”
    她微微蹙眉：“你以为，皇后、丽嫔会放过你们吗？”
    皇后不会。
    丽嫔更不会。
    萋萋垂下眼帘：“我并非故意忤逆，只因为我与温婕妤乃朋友，不愿见她受死。”
    德妃摇摇头：“你不愿她受死，旁人却希望她尽快死。敌人的朋友是敌人，这句话你应该听过。”
    德妃不再多言，转过身领着宫娥离去。
    走下台阶，她望着霞光万丈的东方天际，状似无意道：“十一王还小，什么都不懂。本宫从未想过要他操劳什么江山国事，本宫只希望将来和他一起去封地，颐养终老。”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霞光照着她的背影，略微寂寥。
    她的衣服很素净，素净中又透出一丝温婉的柔情。
    她的身材保养的很好，只看这背影，仿似二八年华的佳人。
    其实，她已三十有二。
    萋萋看着她背影，一时无言。
    终于有些明白，温婕妤当初投靠潇阳王，究竟是为何。
    这深宫内苑中，其实并不只存在着尔虞我诈，攻心算计的蛇蝎美人。
    这深宫内苑中，还存在着另一种人，那就是祈盼过平常日子的寻常妇人。
    她们奢求不高，儿女绕膝，平常而已。
    萋萋道：“娘娘可有话对温婕妤说，我正好要去辛荷苑探病。”
    已经走远的德妃顿足回头，粲然一笑：“本宫自己会去看她。”
    这算是向皇后宣战了。
    敌人的朋友是敌人。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温婕妤是皇后的敌人，萋萋和潇阳王是皇后的敌人。
    那么，德妃便自然成了他们的朋友。
    萋萋一笑：“要不，咱们一起去吧？”
    她不管了，潇阳王可算是被她带进了沟里。
    武威大帝不仅放了温婕妤，还立刻晋升温婕妤为顺仪，她的孩子也被封为冰焰王。
    冰焰的意思不言而明。
    温顺仪被皇后撵进北冰宫自生自灭，还是萋萋亲手为她接生。
    冰焰王身上穿的衣裳，不是精细的福娃戏鱼图，乃是萋萋的新婚嫁衣。
    若不是萋萋，她们母子早已亡命。
    而今，武威大帝宠爱他们母子，他们又成了人上人，成了上天的宠儿。
    气势如烈火烹油。
    高燃焰火。
    短短两日，冰火两重天，可不正是冰焰么。
    几人到了辛荷苑，蒋劲松在外头等着。
    萋萋和德妃双双进门。
    温顺仪脸色苍白地躺在柔软的冰丝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脑袋上缠着丝帕。
    窗户掩着，生怕漏进风来伤了她筋骨。
    窗台下又放着冰盆，为了减少些暑气。
    昨夜下了暴雨，今日天气不错。
    可月子里的妇人，总归是伤了根基，体弱多汗。
    需要好生将养。
    温顺仪见了萋萋和德妃，迷迷糊糊笑一笑，虚弱道：“快坐。”
    她作势要起身，萋萋忙劝住了。
    “太医怎么说，这是保了性命无虞么？”德妃问。
    温顺仪没出声，宫娥忙躬身回答：“启禀娘娘，咱们娘娘已脱离了危险，只是……”
    宫娥哭哭啼啼，不敢往下说，十足的委屈模样。
    温顺仪叹息一声，屏退了下人。
    她喘着气，努力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萋萋和德妃：“我这身子已经废了。太医说，便是将养三年五载也不能缓过来。遗症落下，就是一生，不得善了。”
    不能再生养，不能吹风受累，不能日晒雨淋，基本等于半残废。
    日日要靠药物温补。
    药物还必须是上等才行。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铁定只有一死。
    万幸武威大帝不曾听信皇后谗言，不肯听信钦天监胡言乱语，她这才能继续活下去。
    她说完，殿中三人沉默了下去。
    过了许久，她笑看着萋萋，温和道：“焰儿睡着，你快来抱抱他。”
    德妃见状，目光闪烁，温和一叹：“你们先聊着，本宫不方便久留，先行告辞。”
    北冰宫中际遇，萋萋和温顺仪共同度过。
    感情自然已超过德妃。
    德妃识趣离开，萋萋坐在床榻前，笑道：“你何苦支走了她，德妃娘娘昨日只是不知情罢了。”
    温顺仪一笑：“她即便是知情，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来救我，一切仍会是我自生自灭。”
    萋萋目光一闪，她倒是看得透彻。
    温顺仪又道：“萋萋，你日后还叫我苏辛荷吧。昨日你唤我的名字，我方有活下去的勇气。你不知道，什么苏美人，什么温婕妤，什么温顺仪，我都觉得不是我。”
    她苦涩一笑，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那些都只是虚无的身份而已，没有灵魂，不是我。”
    经历过生死的人，看法总会与常人不同。
    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人，自然也有旁人不能理会的体验。
    萋萋点点头：“好。”
    “来，焰儿可乖了，你快抱抱他。昨日你那般劳累，一定还不知道孩子的性别。”温顺仪温柔一笑。
    笑中多了自然流露的母爱。
    萋萋勾唇：“昨日只顾着救你们性命，哪里记得看他是男是女。”
    直到潇阳王说起二十四弟，她才知道温顺仪生下的是个儿子。
    儿子，又是皇后的心头大患。
    如今九嫔之位只坐着二人，一个丽嫔生下八王，八王闯宫，不知祸福。
    一个温顺仪生下冰焰王，气势正如日中天。
    萋萋小心伸出手，往床里抱起襁褓中的二十四王，见小家伙睡得正香。
    圆嘟嘟的小脸白皙娇嫩，小嘴殷红如血。
    眉眼酷似温顺仪，生得温婉谦和。
    大概，日后又是一个像广都王那样的美男子。
    萋萋一笑，忍不住调侃小婴儿：“真是可爱。今日收拾齐整了，倒显出你的皇家王爷气势来。昨日裹着我的嫁衣，怎么看都像是个受气小姑娘。”
    “萋萋。”
    床榻上，温顺仪不知何时已经跪坐起来。
    萋萋转眼，见她一双眼睛满含热泪，满面通红地望过来。
    “把儿子给我抱抱。”温顺仪话语温柔，一脸幸福。
    萋萋笑眯眯将冰焰王送到她怀中。
    谁知，孩子刚到她手，她便抱着孩子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
    萋萋一惊，忙伸手去扶她。
    她却含泪避开萋萋的手，沉重开口：“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一面说，一面热泪如雨。
    萋萋怔住，不好再劝。
    温顺仪温柔笑着，眼中泪水不停：“感谢你能去北冰宫救我，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也不会一个人自寻生死。”
    “感谢你在最危难的时候救了我的儿子，让我这辈子有了依靠，有了期盼，不至于孤独终老。”
    “感谢你，不顾自身安危，宁愿与皇后、太子为敌，也要保得我们母子平安。”
    “感谢你……”
    她热泪滚落，无休无止：“我苏辛荷无以为报，只能给你磕三个响头。”
    说着又抱着孩子重重磕了两个头，这才抬起头来，郑重其事道：“此生，蒋萋萋但有差遣，苏辛荷无所不从。便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一定要报答你对我们母子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