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125章 雨中情

    三月的春雨贵如油，却也冷如冰。
    她的发丝很快湿透，她的衣衫很快湿润，她的鞋子湿哒哒的能挤出水来。
    她的步伐却不肯停。
    她飞快的跑着，心里一片冰凉。
    “蒋萋萋！”
    空阔而漆黑的街巷上，有人扬声唤她。
    语气中，是难有的克制。
    她整个人一惊，驻足。
    脚步声近，她的身后只有一人。
    她回头。
    潇阳王浑身透湿，站在雨幕中，看着她。
    两个人都很狼狈。
    他的衣衫透湿，他的发髻湿透，他髻上那支精巧的玉笈闪烁着熠熠的光辉，简直要飞升了去。
    “本王一路跟着你，你却越跑越快，这是急着赶回家去？”
    他的嗓音，不算温柔。
    虽然狼狈，他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一切顺理成章，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她目光一闪，面无神色：“与你何干？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同样冷淡而疏离。
    好像，他们根本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二个人。
    他挑眉，妖冶的脸在夜色雨幕中摄人心魄：“本王就站在你身后，你却盯着一辆破马车看了半晌，看完就跑，你是何意？”
    “要你管！”
    她满脸冷漠，转身就走，再不肯搭理他。
    他仍追上来。
    “你不是说不喜本王？怎么本王走了，你又这样伤心。你不是不肯跟本王在一起，本王不等你，你竟狼狈成这样？”
    一句话戳中她软肋。
    她脚步一震，狠狠转头：“我就是不喜！”
    她觉得声音不够大，不能够宣泄她心中的不快，又对着雨幕中的他大吼一声：“我就是不喜欢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很痛。
    这样的痛，竟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似很多年的某一天，她也曾这样心痛过。
    也曾为了他，如此狼狈不堪。
    对面的人，明明很陌生，她却觉得很熟悉。
    明明相处时间并不算长，可她就是能将他的脸记忆清晰。
    好像，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他给她的印记。
    都比不过他来得铭心刻骨。
    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温温的有点热。
    她怔怔地站在大雨中，心里忽然空落到没有边际。
    “蒋萋萋！”
    他的声音里有了火气。
    “你且说说看，自你来到流火城，本王哪里做的不好，哪里让你不喜？”
    他的声线平平淡淡，不高不低的，像是正诉说着寻常事。
    她眼中的泪愈发深邃，冷冷转身，接着朝前走去。
    他不肯依从，飞快奔上来，一把拽住了她袖摆：“蒋萋萋，你怎么又要走？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你却转眼就反悔。”
    “放手！”她恨恨回头：“你要在一起的人，何曾是我？是她！”
    她？
    世人皆知，那是风七七。
    而她蒋萋萋，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他一愣，手上的力道忽然松动，片刻却飞快抓紧：“她已经死了，跌下宓州小道就死了……本王与她再也没有半点瓜葛。”
    他上前一步，低头俯视着她满是雨水的脸颊：“本王现下，满心满眼都是你，只有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的模样很深情，浇在他脸上的雨水也实在多的有些过分。
    她望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咬着唇瓣道：“鬼才信你。”
    花了一场雨的时间，才将他整个人看清。他却浑身透湿的跟在她身后，将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防备，摧毁殆尽。
    雨水哗哗啦啦，瓢泼一般涌下，将他们二人浇成了傻瓜。
    她想要骗自己，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她。
    可惜，却不可能。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分明只剩下她一人。
    说他不在乎，谁信呢？
    “你不信便罢，可这天下人不傻。蒋大人和蒋夫人都不傻，他们知道本王心里有你。你那好姐妹双儿也不傻，她也知道本王心里有你。就是父皇和皇后，还有母妃，他们都知道，本王心里装了你！”
    一字一句，砸在她耳畔，清晰深沉。
    世人当然不傻。
    连大理寺少卿曾大人那般秉公执法之人，也因为他对她的宠溺，为她谋了私。
    御膳房的廖姑姑，甚至立春园的许氏都看出来，她是他的心尖宠。
    可她……
    她狠狠挣开他的手，眼中的泪滚了一大串：“可惜……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飞快转身，朝着雨幕奔去，生怕他再追上来。
    一面奔跑，一面压抑着泪水。
    可，今日的泪水却这样多，好像前世今生加起来，她都从未流过泪一般。
    非要在今日，一次性流个彻底。
    身后，他追得飞快。
    “蒋萋萋，你休想逃跑……”
    语气中的焦急那么明显，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肯回头。
    但，声音却出卖了她：“我不要给人当小妾，我不要给人做替身，我不要被人指指点点，我不要……”
    她喊得大声且疯狂。
    雨声哗啦，不过一秒便掩盖了她的声息。
    身后，追寻的脚步声终于停顿。
    她整个人松懈下来，眼中的泪再也不受控制，飞快滑落。
    奔出去七八步，身后忽然传来疾驰的车声。
    她一愣，下一秒便感觉整个人一轻，已被人拖进了车厢中。
    浑身湿透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他狼狈地看着她，声音沙哑道：“七儿……”
    车中烧着炭火，她却冷得发颤。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句什么，他伸过来一只大手，她便再也没了知觉。
    听风楼，大门口。
    蒋夫人与蒋茂游正焦急地等待。
    丫鬟们撑着雨伞在门口，几欲下了台阶，四处寻人。
    或许，是因为蒋茂游的交代，这才勉强站定。
    墨黑的马车哒哒驶近，最后停顿在门口台阶下。
    潇阳王掀开车帘，环抱着熟睡的萋萋，缓缓走下马车。
    蒋夫人想要上前去接，却在触碰到他目光时，退缩了半步。
    蒋茂游略显讪讪：“王……王爷，这是……”
    他是个小官儿，想要开口质问，奈何底气不足。
    其余丫鬟更不敢多话，只簇拥着他往门内走去。
    回屋，他抱得很稳。
    萋萋穿着干燥温暖的衣裳，靠在他怀中睡得很沉。
    可那衣裳分明不是她临走时的那一套。
    那衣裳，怎么看怎么像是男装。
    而萋萋能穿上的男装，主人除了是潇阳王还能有谁？
    万幸，他以一件墨色披风包裹住萋萋全身。夜色正浓，春雨不歇，众人竟没能瞧清。
    蒋夫人眼珠子转了又转，想要伸手又不敢，只跟着他道：“萋萋一定是太闹腾了吧，怎么……睡熟了？”
    睡熟了其实不是大事，身上新换的衣裳才是她最想要关心之事。
    潇阳王却没理会她，径直抱着萋萋回去了闺房。
    到了房间，他迈步走入，旁人竟不敢阻拦。
    丫鬟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都止步在门外。
    蒋茂游老脸一黑，挤在他前头一步，忙道：“我……下官点灯。”
    他果然掏出火折子，将茶几上的灯烛引燃，照亮了一室黯淡的温柔。
    潇阳王并不多言，小心翼翼把萋萋安置在床榻上，拉过薄被与她盖上，回头道：“萋萋累了，你们伺候她洗漱干净，不要再打扰。”
    众人忙躬身：“喏。”
    他点点头，一撩衣摆，出了闺房，径直离去。
    蒋夫人注意到，潇阳王身上的衣裳，也不是走时那一件。
    她慌了，一路追着潇阳王出了听风楼，站在马车边，探头探脑：“咦……王爷，那个秋霜秋侍卫怎么……今天怎么没跟着您一起啊？”
    潇阳王冷冷上了马车，掀起车帘道：“秋霜和春水都有事。”对蒋夫人礼貌点点头：“夫人好好照看萋萋，本王先走了。”
    一语毕，收回了修长的手。
    车帘垂下，秦才一扬马鞭，马车飞快驶离听风楼，湮没在一片雨幕之中。
    蒋夫人站在听风楼门口，头一回没了主意。
    她心头一跳，匆匆进了院门，又将门仔细闩好，这才退回到主院。
    闺房紧闭，丫鬟们都歇下了。
    她推了推门，没有推开。
    她靠着门板叹息一声，细细听了听里头的动静，隐隐约约能听到萋萋浅浅的呼吸声。
    呼吸清浅，似乎睡得很香。
    她又听了半晌，伴着呼吸声又叹息一声，才回去自家房间。
    刚一转头，就看见了蒋茂游。
    蒋茂游鬼鬼祟祟站在黑漆漆的廊檐下，没有戴官帽也没有撑伞。
    蒋夫人忙叫唤一声，冲过去道：“作死了，你一把老骨头还站在这雨里，也不怕得了伤寒，一命归了西。”
    话说不中听，却是赶紧拿宽大的袖摆遮住蒋茂游的脑袋，拽着蒋茂游匆匆回房。
    蒋茂游微微一笑：“花娘，你看清楚了吗？”
    蒋夫人一惊：“看什么？！”其实心里已在打鼓。
    “萋萋穿的是王爷的衣裳，他们两个……两个……”
    “你胡说什么！”蒋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想死了，回去睡觉。”
    蒋茂游不敢多言，夫妻二人朝着房间走去，雨声是愈发大了。
    回了房间，二人衣衫都快湿透，蒋夫人忙找了干净衣裳换上，又拿帕子给蒋茂游擦头发。
    房中一盏灯烛，照着满室温馨，愈发显得门外风雨凄寒。
    蒋茂游老老实实坐着，含笑道：“其实这样蛮好，总比嫁给容传那小子强。那小子没出息，见了王爷腿肚子直打颤。”
    蒋夫人一把丢了帕子，哼道：“你懂什么，传儿那是年纪小，哪里像你，一把年纪还要腿软，连我都不如。”
    蒋茂游哈哈一笑，伸手拉住夫人的手，温和仰头：“咱们家那个比你强的人要回来了。”
    蒋夫人眨眨眼，大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