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91章 狐裘下的安静

    “那两个妃子随您怎么处置。但这个秀女,本王一定要带走!”
    他说的是“本王”,不是“儿臣”。
    一句话出,已经表明他不会给出任何转圜的余地。
    皇后瞪着他的眼睛,几欲喷火。
    他却冷冷直视。
    无声数秒,皇后猛然避开他如鹰鹫般的眼睛,垂眸道:“夏夕,你长大了,本宫愈发拿你没有办法了……”
    此话说出,好似一对母子情深意重。
    端的是母慈子孝,母爱儿娇。
    可,明眼人都知道。
    这不过是皇后的单方面妥协。
    潇阳王深受武威大帝的宠爱,潇阳王的母亲饮月夫人,即使十年不见武威大帝,仍牢牢霸占着武威大帝的心。
    而皇后和太子,除却一层岌岌可危的身份,真的再无凭仗。
    这朝中大臣,早已分为两党,日日争执不休,时时准备为了废嫡立庶而战斗。
    这些内幕,萋萋早在来时便听了一些。
    近日在秀女坊,秀女们更颇多议论。
    但,只有此刻,她才真正的明白,潇阳王在这天下,到底占据着怎样的位子。
    那真是权倾朝野,指点江山的地位。
    即便是一国之母,也只能妥协。
    她眨眨眼,不敢看皇后的脸,跟着白衣女子走了出去。
    脊背上始终有一道迫人的目光,跟方才潇阳王看她完全不一样。
    她直觉脊背发烧,愈发加快了步伐。
    皇后,终归是恨她了。
    一路出了宝坤殿,潇阳王并未等她。
    萋萋瞧着他翻身上马,纵马飞奔,忍不住转头道:“我们去哪儿?”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出宫。”
    萋萋愕然:“我,我……”
    白衣女子淡淡扫了远方一眼,不屑道:“主人要带走你,绝不会让你过落魄日子,你还不满意吗?”
    真要当了秀女,才会如意?
    萋萋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白衣女子又笑,笑容有些无奈,又透着一丝高兴:“走吧。出了这皇宫,天下间风景如画,江山繁华。什么东西看不得,非要在这里看这四方天,看这些女人们争斗?”
    她说的不无道理,萋萋点点头,压下心头大事,跟着她缓缓出宫。
    出宫,仍走长安大道。
    大道上,却等着一群人。
    别说是萋萋,就是先前纵马飞奔的潇阳王,也被拦截在此。
    眼看宫门在望,却不得离去。
    萋萋眨眨眼,下了步辇,就见潇阳王的乌黑骏马前头,堵着一位艳妆的美人。
    那美人浓妆如画,妖艳生光。
    正是今晨才见过的兰妃暮容。
    萋萋目光一闪,兰妃已看见了她。
    “是你!”
    兰妃的眼睛闪现怨毒,盯着萋萋的脸,低声道:“怎么是你!”一句话毕,飞快地跑到了她跟前。
    萋萋也不希望是自己,然,避无可避只得迎上。
    “民女……参见兰妃娘娘。”
    兰妃冷笑三声,挑眉尖利道:“杨顺那个蠢货,竟然没有把你关进暴室打死吗?”
    萋萋眨眨眼:“启禀娘娘,没有。”
    “你!”兰妃恨恨一巴掌扇过来,喝斥道:“本妃叫你顶嘴!”
    一巴掌下,没能打到萋萋。
    萋萋转头,看清白衣女子紧紧拽住了兰妃的手。
    僵持不下,潇阳王冷淡转头:“本王还要出宫,暮容不要再闹了。”
    兰妃一惊,不可置信的回头,双眼泪如泉涌:“王爷……暮容做错了什么,您回宫不看暮容,却带走了一个……一个丑陋的秀女!”
    “丑陋”二字,仿似触动了潇阳王的神经。
    他目光一闪,冷冷看过来,瞧着萋萋的脸,蹙眉:“她并不丑陋。”
    “王爷……”兰暮容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哭起来:“她是不丑,可她实在不美!别说是暮容,就是林未馨的容貌,也比她好看。呜呜……”
    兰暮容虽是流火城第一美妓,可真放在皇宫这样高档场所,她的那些做作本事,便不能管用。
    此时此刻,萋萋看上去就比她正常的多。
    潇阳王淡然勒马,不愿再跟她纠缠:“本王还有事,不跟你闹了。你在这宫里,好好呆着吧。”
    一语毕,马头拨转,径直朝着乾中门走去。
    他走,白衣女子自然带着萋萋跟上。
    兰暮容忍耐不得,一把拽住萋萋的袖子,厉声道:“你不能走!皇上选出来的秀女,怎能不见皇上便擅自出宫。这不合规矩!”
    萋萋目光闪了闪,微一用力,挣开了她的手。
    兰暮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她脸色涨红地抬头,尖声喝斥道:“你这个贱人,竟敢推攮本妃!”
    不等萋萋回话,她已转头吩咐随从宫娥道:“给我抓住她,不准她离开!”
    抓不住潇阳王的心,她竟准备控制萋萋的人身自由。
    不得不说,她也真是够了。
    白衣女子看不惯,正欲出手相帮。
    远处骏马上的潇阳王,却忽然一跃而下,扑到了萋萋跟前。
    萋萋不知道他是怎么飞过来的,但一眨眼,他就到了。
    他站在萋萋跟前,俯视还未爬起来的兰暮容,冷淡道:“本王早就说过,潇阳王妃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七儿。”
    他的嗓音很冷。
    一众宫娥止步不前,不干造次。
    “是你自甘愿当潇阳王侧妃,也是你自己收拾了细软,一个人住进仰夕宫去的,与本王何干?”
    他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兰暮容一愣,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落,却不能开口说一个字。
    他也不打算多听一个字。
    转过头,他一把抱起傻站在一旁的萋萋,飞身跃回了骏马之上。
    骏马飞奔,眨眼间蹿出百米,出了乾中门。
    寒风刺骨,他雪白的狐裘并不曾温暖她娇小的身躯。
    萋萋缩着脖子回头,看着长安大道上的那群女人,渐渐变成漆黑的一团小点儿。
    她眨眨眼,一时有些恍惚。
    恍惚记得,张野庭带她们一群秀女入宫时,曾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也曾猜想过,自己永远也出不了这皇宫。
    “在想什么?”
    冷不丁,头顶传来潇阳王冷漠的嗓音。
    萋萋整个人一惊,下意识撒谎:“我在看她……”
    十来米后,是白衣女子飞奔的身影。
    潇阳王不曾回头,低沉道:“她叫秋霜。”
    秋霜?
    萋萋觉得这名字果然很适合白衣女子。
    但隐约间又似乎记得,她曾在哪里听过秋霜这两个字。
    再要细想,却想不清楚了。
    一路去,雪花飘飘洒洒,翩然落下。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热闹非凡的流火城大街上,百姓们欢欣鼓舞,纷纷仰头观雪。
    垂髫小童们跑来跑去,抓着雪花,嬉笑打闹。
    商旅掮客们三五一群,躲在廊下。
    被落雪滞留的人们,脸上都是浅淡的笑意。
    茶肆中,茶香滚烫,酒楼中,酒香飘逸。
    漫天飞雪,洒落在人们的肩头发上,洒落在琉璃屋脊上,洒落在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
    不过一会儿,轻飘飘地化为水渍。
    浇着铜汁的金砖地面,一瞬间湿漉漉的。
    萋萋冷得发抖,却仍缩着脖子好奇观望。
    不怪她好奇,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打量流火城,自然什么都新奇。
    哪像她来时,坐在马车中,要行止有度,要体态曼妙,要姿态优雅。
    不管做什么,都要配得上秀女的身份。
    无端端压抑了全部的性格,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寒风凌冽,萋萋浑身冰凉。
    唯余一双秀美异常的眸子,闪烁着精灵般的光。
    萋萋左看右看,不过一会儿,却有点不舒服起来。
    只因她的睫毛太浓密、漆黑、纤长,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竟难以化成水渍,遮挡了她远望的视线。
    她眨眨眼,没能眨掉雪花瓣,只得伸出手,将睫毛上雪花抹去。
    然而,手还未伸出来,她整个人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萋萋一愣,仰起头,却见头顶一线雾沉沉的天。
    原来,潇阳王突发奇想,竟使雪白狐裘将她裹住了。
    身体倒是万分暖和,风雪也不能再对她妄加璀摧残。可她堂堂临水县令的女儿,怎能跟个不认识的男人如此亲近?
    她眨眨眼,抵住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不肯靠近:“唔……你把我捂在里面,好闷的。”
    潇阳王没有理会她。
    一路去,马蹄声“哒哒”,可她再也看不见任何。
    除却那一线下雪天。
    萋萋僵硬地缩在他怀中,沉闷着一张小脸。
    眼看着规矩要学好,就能见着武威大帝,眼看着干爹和亲爹的案子,就能有了着落。
    她竟被人陷害,落入这场纷争来。
    潇阳王保了她不去暴室,可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着她?
    她是秀女,不是宫娥,也不是妃子。
    就这么当着皇后的面,被他带出皇宫,已经得罪了太多人。
    如果他像对待林妃和兰妃那般对待她。
    置之不理。
    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萋萋眨眨眼,只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她蹙起眉,幽幽一叹,不敢再去想这些恼人心事。
    一路去,飞雪渐渐细密,渐渐丢绵扯絮。
    今冬第一场雪,没想到竟下的有些大了。
    骏马飞驰,不知去往哪个方向。
    但,只此时,这狐裘遮掩下却格外温暖。
    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抓紧他的腰,静静地听外边风雪呼号。
    天宽地阔,尘世寂静。
    心如止水,不泛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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