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青蠡》第106章 归乡

    乐城快马奔出城门，官道已被白雪覆盖。出城不久，乐城远远看见漭漭原野中走来一队人马，当中走着两驾双驾马车。
    乐城无法掩饰激动的心情，立即下马，大声叫喊着，张开双臂向马车奔去。雪白的大地上，映衬着身着紫红色长袍的乐城，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疾速奔跑，显得格外醒目。
    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吹乱她的发丝，将她本已粗糙的脸颊吹得通红。可是寒冷无法阻挡她激动的步伐，向着车队飞驰，那是她期待已久的亲人！
    车里的梅香听见呼唤声，撩开车窗帘子向外查看，一眼看见了跑过来的乐城，于是叫停马车后，由身边的妈妈扶着下车，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冲过来的乐城抱起来转了两圈，不禁笑骂道：“疯丫头，快放我下来！”
    乐城放下梅香，梅香抚摸着乐城的脸颊，不禁感慨地说道：“小枳，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
    乐城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笑着说道：“一言难尽了，回去慢慢讲给姐姐。梅姐姐，这么快就过来了，我想着还得几天呢。”
    “我一得到信，就和兄长赶来了，你环哥呢？”梅香急切的问道。
    “在屋里，今天太冷，他不能出来。”乐城答道。
    “他还好吗？伤病还没好吗？这些年他都怎么过的？肯定吃了不少苦。”梅香哽咽的说道。
    “梅姐姐，快跟我回去吧，皇兄他一定等的着急了。接到你的信，皇兄就期盼你们的到来，只是这次围城，皇兄被困里面太久，因长时间没有进食，已经伤及到脏腑，一时半会儿身体无法恢复，要等回长安后精心调养才行。这里条件太差，缺医少药，根本不适合修养，所以才找你们过来，接他回去调养。”乐城一股脑地说道。
    只是她不忍告诉梅香皇兄真实的病情，怕她接受不了，也希望将来到了长安会遇到有高超医术的医者，救皇兄一命。
    “见过长公主殿下，路上太冷，我们进城说话吧。”梅香的兄长殷丰仪过来说道。
    “是啊，是啊，姐姐赶紧上车，我先回去报信了。”乐城急忙说道。
    “马上就到了，还报什么信，快跟我上车，穿的这么少，还骑马？看把你冻得脸通红，你皇兄也真是舍得让你这么跑。”梅香说着拉着乐城上车了。
    一上车，乐城就看见陈妈妈怀里的傃儿，长的甚是可爱，象极了梅姐姐，马上伸手过去想抱过来，却被陈妈妈挡住，说道：“请长公主殿下见谅，你身上寒气重，暖暖再抱吧。”乐城一下缩回来，笑眯眯地继续盯着傃儿看。
    “傃儿，叫姑姑啊！”梅香摸着傃儿的头说道。然而傃儿只是新奇的看着乐城，并不做声。
    乐城忽然想起应该还有一个孩子，问道：“梅姐姐，应该还有一个啊。”梅香笑道：“俛儿太小，路上颠簸，就没有带过来。”
    “姐姐从襄阳过来，那钟娘娘应该也在襄阳，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呢？”乐城问道。
    梅香叹口气说道：“婆母自从离开长安，身子一直不好。时常担心夫君安危，又痛心晔儿妹妹早逝，一病不起。这不接到夫君来信后才有所好转，本来是想一起过来见夫君的，可我实在担心她不堪路途劳累，就劝她先跟着陇西郡公回长安，我接了夫君就即刻回长安和她会和，她这才跟着陇西郡公先回长安了。”
    听到钟娘娘还好，乐城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娘娘因为姐姐的去世伤心欲绝，会一病不起。
    只一会儿，车驾便到了院门前，济王已经由槐香搀扶着站在廊下迎候。乐城跳下车，转身扶着梅香下车，看着梅姐姐呆立片刻，随即泪流满面。
    济王来到梅香面前，道声：“梅香，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梅香上前握住济王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乐城在一旁轻声说道：“皇兄，梅姐姐，快进屋说话吧，外面冷。”
    看着他们夫妇二人进屋，乐城和槐香招呼其他人先到厨房取暖吃饭，安顿他们住下。直到午后，乐城才来到济王的屋子。
    一进屋，看着他们二人已经平静下来，皇兄正抱着傃儿在逗弄，乐城上前送上汤药，说道：“皇兄，该服药了。”
    梅香将傃儿抱过来，济王接过药碗喝了药，问道：“小枳，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南下？”
    乐城想了想，说道：“等皇兄一走，我和姑姑就出发去余杭。”
    梅香在一旁起身，郑重地给乐城施礼，说道：“小枳，大恩不言谢，我们一家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乐城一听笑起来，说道：“梅姐姐说什么啊！我与皇兄是亲兄妹，还说什么恩情！”
    梅香含泪点点头，拉着乐城说道：“多亏了你，多亏了你我们一家才能重逢，有你这样的好妹妹，真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乐城给梅香递上帕子，笑着说道：“梅姐姐，你们夫妻相聚可是大喜事，快别哭了，该好好叙叙才是。有我和姑姑招待其他人，你们就安心在这里过几天，待准备好了再启程。”
    夜幕降临，济王紧紧拥着梅香，太久的分别，让济王恍如在梦中一般。只有将梅香拥入怀中，又闻到梅香身上熟悉的香气，他才确认这不是梦，梅香真真切切地就在他的怀里。
    梅香抚摸着济王瘦弱的身躯，这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健壮而英武的夫君了，从夫君蜡黄的面容，冰冷的眼神，瘦弱的身躯中，梅香可以体会到夫君这几年一定经历了太多的苦难。
    她将济王拥入怀中，轻声说道：“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等回到长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色深沉，济王和梅香安然入梦，他们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接下来几天，虽经众人苦劝，但乐城打定注意要回余杭。济王只得说道：“我会差人护送你回去，只是你回去后打算如何安排？是住一段时间就回长安，还是打算一直住下去？”
    这倒把乐城问住了，她现在只想着回去，却没想过回去后怎么办。只得说道：“我先回去看吧，等把母亲安葬了，再说吧。”
    “好吧，若是你想回长安，务必写信给我，我即刻差人来接回你。”济王说道。他看看乐城，接着说道：“毕竟你还是公主，你的婚事要圣上下旨才行，所以还是希望你尽快回来。”
    乐城笑了笑，她心里是迷茫的，她不知道将来会是孤身一人，还是能再次遇到能和她相伴一生的人。她也不知道她执意要回去的江南，是否真的如母亲讲述的那般令人向往；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不达目的不罢休，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值不值得呢？
    雪融之后，陇西郡公的人马也到了，济王夫妇要启程回长安了。临行前，济王对乐城千叮咛万嘱咐，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南下。最后梅香的兄长特意留下他的副将护送乐城回乡，济王才安心上车。
    车队缓缓西行，济王将梅香紧紧拥在怀中，恍如梦中一般。想起当年拉着梅香走进济王府的那个画面，济王不禁感慨万千。此去经年，归来已不是少年！
    这些年，自己总是漂泊在外，没有好好陪过梅香，如今大难不死，该好好跟梅香一起尽享天伦之乐。他把脸埋进梅香乌黑厚实的发髻中，感受梅香久违的温存。
    济王看着车窗外的茫茫荒原，内心是迷茫的；此次回去，大唐已不是父皇的大唐，新朝会是什么模样，济王不得而知，他隐隐觉得，战乱后的长安城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长安，新皇的朝廷还有他的位置吗？
    看着济王远去的马车消失在大路的尽头，乐城最终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这也许就是永别，她也许再也见不到她敬爱的皇兄了。
    槐香走过来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发丝，轻声细语地安慰乐城。
    “这次我是救不了他了，我不忍心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和梅姐姐团聚，也算了了皇兄的心愿，就是死了，他也安心。”乐城难过的说。
    “是啊，你尽力了，凡事尽力就好。”槐香说。
    “我多想他能好好的活着，能和梅姐姐厮守一生，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可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或许上苍有眼，皇兄会遇到一个神医，保他平安。”乐城忧伤的说道。
    “好了，这些日子你太累了，我们回去吧。走吧，跟我回江南，春暖花开的江南将是美不胜收的人间仙境，你将会陶醉在江南的柔风细雨，柳绿花红中，忘却所有的悲伤，尽享仙境般无忧无虑的生活。”槐香轻声说道。
    残阳如血，夕阳下的孤城一片寂静。在空旷的古道上，迎着落日余晖，槐香拉着乐城默默的往城里走去，留下身后长长的身影。
    雪后孤城的夜空星光璀璨，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小院显得空空荡荡，乐城站在院中，仰望浩瀚的夜空，若有所思。
    槐香走到乐城面前，问道：“想什么呢？还是挂念济王殿下吗？”
    乐城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想念所有我身边遇到的人，想念每一位逝去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就象天上的流星，照亮我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我将永远牢记他们。即便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始终在我心里，越见清晰。有了他们的相伴，我将不会感到孤寂和害怕，我会朝着自己的目标坚定地走下去。”槐香看着乐城，眼中泛起泪光。
    第二天，告辞了张校尉，迎着初升的暖阳，乐城和槐香轻车快马离开了梁郡，直奔扬州。冬末的寒风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了寒意，迎面吹来倒使乐城感到清醒了许多。
    环顾四周的苍茫大地，已经能看到树梢有新芽发出，露出淡淡的绿意，又一个春天即将来临，大地将重回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季节！
    已是春末，湖岸旁的垂柳已披上浓绿的秀发，在暖风中轻轻摇摆，池塘里的荷叶亭亭玉立，已有花苞亭亭玉立在荷叶中间。清晨的薄雾缭绕在池塘的中间，岸边的亭台楼阁，也被轻雾缭绕，宛若天宫仙境。
    在如丝般的绵绵细雨中，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的驶来，清脆的马蹄声打破清晨的宁静。乐城睁开惺忪的睡眼，见车窗外已天光大亮，于是坐起来撩起窗帘往外看，顿时被窗外的美景所震撼！
    她急忙翻身跳下马车，无比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耳畔响起母亲慈祥的声音：春天看满目的桃花，夏天看接天的莲叶，秋天看渔舟唱晚，冬天看西山残雪。
    这就是江南，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锦绣江南，果然美若仙境。远山如黛，绿树红花，一池春水碧如丝绦，亭台楼阁都被轻雾缭绕，这就是江南！如诗如画的江南。
    激动地泪水喷涌而出，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江南，乐城不顾一切的奔向池塘。池水依然冰凉刺骨，可她丝毫没有停下，一直踉跄的走到一只待放的荷花花苞跟前，轻轻捉住花杆，闭上眼睛，仰头深呼吸。
    一缕荷香浸入肺腑，这是江南的味道；如丝的春雨打湿她凌乱的发丝，滋润她风干的脸庞，任激动的热泪和着清凉的雨丝融合在一起缓缓流下，滑落在这一池碧水之中，慢慢散开。如此令人沉醉的江南，她如今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走到了江南。让这江南的柔风细雨，抚慰这归乡小公主的所有伤痛吧。
    “好了，小心着凉，我们上岸上去吧，前面就要到扬州城了，烟花三月的扬州，是人间最美的天堂！”槐香满脸泪水激动地颤声说道。随后轻轻拉着乐城走上岸，两人相互搀扶着朝前走去，渐渐消失在垂柳的浓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