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青蠡》第66章 祈祷

    封二的身影总是在乐城的脑海里出现;他俏皮的笑容,他贪吃的样子,尤其是第一次出宫时他那纯净充满朝气的眼睛,令乐城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泪流满面。锥心之痛,常在孤寂的深夜袭来,挥之不去。
    经历这样的惨事,乐城很久都不能释怀。悲伤之后,她心里总是时不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是谁杀了封二?是谁这般残忍,非要斩尽杀绝!一定要找出凶手,为封二洗冤。
    她时常在夜里忽然抽出宝剑,跑到后院的山上一顿乱砍,发泄心中的愤懑。槐香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待她冷静下来,劝慰道:“好了,人都不在了,我们也尽力了,还能怎样?”
    “他们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他本来善良本分,与世无争,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好好过日子的。”乐城悲愤地说道。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富贵闲人?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无论是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槐香感慨地叹道。
    年结时,乐城和新平的婚礼相继举行,只是由于圣上忙于政务,是由贵妃娘娘出面送乐城出了左银台门,嫁到薛府,丽娘都没被允许去送行。
    乐城在一片茫然中被她的驸马牵着手送上花车,看着渐渐远去的大明宫,乐城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生活等着她。
    乐城独自坐在车上,走过幽长的宫街,回望大明宫,这个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就这么默默地离开了。
    乐城被送到在永和街的薛府,她麻木地被人扶进这个略显简薄的五进院落里,来到一间陌生而喜气洋洋的婚房。
    据说这是薛家为迎娶公主特意在京城置办的院子,因时间紧迫,匆忙修缮了一下,就急忙迎娶了乐城。乐城坐在喜床上,东张西望,打量着四周,觉得比凤阳阁自己的房子还要好一些。
    入夜时分,驸马才醉醺醺地走进来,乐城这才开始仔细打量驸马。中等个头,长的倒是白净,体态略胖,模样倒还周正。乐城悬着的心放下来,总算没嫁个丑八怪。
    驸马走到乐城跟前,端详了半天,微微笑了笑说道:“还行,看着还算不错,你们皇家的人都长的不错。”
    槐香在一旁示意乐城上前扶驸马坐下,然后开始一步一步地按照规定行礼,行完所有的礼数,槐香退出。乐城盯着驸马,感觉似曾相识,不讨厌也没有令她心动。
    驸马也盯着乐城看了半天,见乐城用陌生而畏惧的目光看着自己,十分尴尬,默默地坐下来,然后扭身自己脱了衣服,倒在床上醉醺醺地呼呼大睡了。乐城坐了半天,感到困顿时,熄了灯自己也睡了。
    青蠡独自在院子里站了很久,见乐城屋里的灯灭了才回自己房间睡下,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怎么才能联络到舅父,让他快点来接自己。
    新婚五日后,驸马就奉命出征,只留下乐城独自在府中。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乐城似乎又回到以前的生活。对于驸马,乐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象水到渠成一样,忽然间就习惯了跟这么个人一起生活了。
    今年的上元节真是好冷清,本来为节日准备的歌舞也取消了,贵妃娘娘的赏赐少的可怜。这个冬日,整个大明宫都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绫绮殿更是冷清,只有钟娘娘独自一人。
    乐城象往年一样过去给钟娘娘拜年,钟娘娘一见乐城就哭了半天,挂念济王,担忧他的处境;操心文晔公主,怕她第一次怀孕,驸马又不在身边。乐城只得劝解了半天,看钟娘娘好些了,才离开绫绮殿,来到母亲这里。
    丽娘这些日子受了寒,一直拖着病身劳作,终于撑不住,倒在床上起不了身。乐城进屋赶紧查看了母亲的病势,还好无大碍,休息几天就会好。
    打发完青蠡到宫外去抓药,乐城陪在母亲身边,不无忧虑地问道:“母亲,如今我出嫁了,日后若是病了谁来照顾你?”
    丽娘叹口气,说道:“你不必想那么多,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只要出了这大明宫,在驸马家站稳脚跟,我便有办法出去。”
    乐城惊讶地问道:“那母亲有什么办法出去?”
    丽娘看了一眼乐城,说道:“这你不必问,到时自会告知于你。”
    乐城看看母亲,问道:“母亲那个老乡会帮你,是吗?”
    丽娘笑了笑说道:“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城府极深,日后你若有难处,找他帮忙,他应该会答应。”
    从宫里回来,乐城无精打采地坐在廊下,看着院中结冰的池塘,干枯的残荷发呆。此时,乐城觉得这世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自从姐姐出嫁,紧接着济王出走,封二惨死,乐城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再熟悉,变得如此陌生,令她心生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摸样,还会遇到哪些事?是否就这样跟着自己的驸马度过平淡的一生,迷茫的看不透的命运,令乐城愈发感到慌乱和孤独。
    槐香也觉得去年真不是个好年景,为了去去晦气,祈求来年顺利,于是带着乐城初一一早前往慈恩寺去拜神。
    寒气逼人的早春,薄雾缭绕,远山如黛,近水生烟,远远地便能听到慈恩寺悠扬的晨钟声,庄严的慈恩寺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宏伟。
    槐香和乐城拾级而上,来到院里的大殿。她焚上两柱香,递给乐城一支,开始跪拜祈祷。
    乐城接过香,不再象以往那样应付了事,而是闭目虔诚地祈祷;愿慈悲的佛祖保佑母亲身体安康;保佑济王殿下早日归来;保佑姐夫和驸马凯旋回归,姐姐顺利生产;保佑自己未来可期;最后希望封二早日升仙,不再遭受这人间之苦。
    槐香看着乐城认真的样子,笑着问道:“今年怎么这么虔诚?是不是求菩萨保佑你的驸马平安归来?”
    乐城羞涩地笑了一下,来到香案前,按照姑姑吩咐摇签桶。一只竹签掉在香案上,槐香拿起来一看,不禁喜上眉梢,是上上签,大吉!乐城也显得异常高兴,她期待着今年会有一个美好开端!
    三人满心欢喜地出了大殿,来到寺院后面,围着藏经塔转了转,希望去掉往年的晦气,重新开始新的一年。看着阳光普照的大地,远处的长安城依旧巍峨雄伟,乐城顿觉心胸舒畅。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这么巧就碰到了。”忽然听到将军的声音。乐城赶紧转过身,上前给将军行礼。见将军就只有韩成跟随,不禁问道:“怎么就将军和韩大叔两人?夫人没过来陪将军过年吗?”
    将军笑了笑,说道:“夫人已经带着孩子回去了。今年兵部事务繁忙,她在这里又没人陪着逛京城,实在是寂寞,就早早回去了。”
    槐香咧了咧嘴,觉得这个薛夫人真是够呛,光顾着自己玩耍,夫君身体如此孱弱,也不守在身边照料。倒是公孙师傅想悉心照料,可是将军却总是若即若离,真是搞不懂这位薛将军,心里倒底是怎么想的。
    乐城在一旁说道:“那将军府里岂不是很冷清?不如我去给将军拜年吧!”
    将军笑了笑,说道:“好啊!正好夫人从老家带了不少特产,我身子不好,也吃不了,就都给你拿去吧。”
    他看看乐城接着问道:“你的驸马也随父出征了,如今就你一个在家吗?”乐城点点头,“那正好,一起到我家坐坐,还热闹。”薛业说完,一行人兴致勃勃地随将军回城了。
    刚进城里,就迎面遇到公孙师傅的车驾,乐城赶紧下车行礼。公孙师傅递给乐城一个礼包,然后问道:“小枳,这么早出城干嘛去了?”乐城回答:“谢师傅!我去慈恩寺进香,刚好遇到将军,就准备去将军家拜年,师傅一起去吗?”
    公孙师傅扭头望去,看到薛业在乐城不远处。薛业提马慢慢走过来,对公孙师傅说道:“祺妹可好?今日清闲,不如一同到府上小坐?”公孙师傅含笑点点头。
    一行人到了薛府,吴妈赶紧奉上茶水,招待来客。“我在京城没什么熟人,所以家里少有人来,没准备什么可以招待的东西,就这些老家带过来的吃食,你们就将就一下吧。”薛业说着将装满大枣和柿饼的盘子推到公孙和乐城面前。
    乐城拿起一个柿饼吃起来,觉得香甜可口,很好吃,一下就吃完了,忍不住又拿起一块。
    “公主!这个不能吃太多。”槐香在一旁提醒道。
    “是啊,这东西确实不能吃太多,吃多了涨肚子。”薛业笑着说道。
    “小公主这么贪吃,等开春驸马回来,带你到我们蒲州,还不把你婆婆家的柿饼都吃了。”韩成在一旁打趣的说道。
    乐城气得将柿饼砸过去,韩成笑着接住柿饼,一口吃了,说道:“多谢公主赏赐。”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
    公孙师傅拿起一枚枣子,看了看,说道:“这枣子看着红亮饱满,是上好的大枣晒出来的,看来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定是嫂夫人知道兄长体寒,特意带些上好的干枣给兄长驱寒的。”
    韩成在一旁插话道:“要说夫人对将军也算是上心,这次过来,带的都是新棉花做的被褥和棉衣,还有这些吃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就是不知怎的一见面就爱跟将军拌嘴,老是言语不和。将军身子本来就不好,还老受她的气……”
    “你给我住嘴!嘴闲的就赶紧吃东西。”薛业恼怒地瞪着韩成呵斥道。
    公孙师傅淡淡地笑了笑:“兄长何必动怒?不过是说笑罢了。但不知嫂子为何事与兄长争吵呢?”
    “不过是些家里的琐事,没什么的。”薛业淡淡地说道。他转头问乐城:“小枳,你出嫁时我正好病着,都没送你嫁妆,我也算是你的师傅,该送你一件称心的礼物。”
    乐城看着将军想了想,说道:“多谢将军!不如将您那支突厥的马鞭送我,驸马以后如果敢欺负我,我就拿这个教训他。”
    薛业一口茶喷出来,引得一阵剧咳。公孙师傅赶紧上前帮他拍背,边拍边笑的趴在床榻上,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兄长没想到吧,你教的徒弟把本事都用在自家了。”
    槐香在一旁十分尴尬地呵斥道:“公主!你都胡说些什么!看把将军气得。”
    “我是说如果嘛,驸马对我好,我会加倍对他好的。”乐城委屈地说道。
    薛业缓了半天,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哭笑不得地看着乐城,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小枳,将来你要和驸马互敬互爱,千万不可一言不合就动手!”他看了一眼乐城,补充道:“万一动了手,千万不要说是我教你的功夫!”乐城点点头。
    韩成在一旁忍不住又插嘴说道:“就是,夫妻之间怎么能随便动手呢?你看将军驰骋沙场,斩将无数,到了家里,夫人再闹,何曾对夫人动过一手指头?”
    “就你话多!给我滚出去!”薛业吼道。
    公孙师傅在一旁打趣道:“兄长,我看你还是换个副将吧,不定哪天他把你和嫂子的秘事都抖落出来了。”薛业一脸的无奈。
    为了缓解尴尬,公孙师傅问道:“听说最近战事吃紧,朝廷竟接连赐死两员大将,如今又任命哥舒翰为元帅前往征讨,不知情况如何?”
    薛业重重地叹口气,说道:“宦官误国啊!其实高、封二位将军的策略我认为是恰当的,怎奈边令诚此人根本不懂军事,上报高、封二人擅自撤兵,致使圣上冤杀二人。如今哥老将军年事已高,多年未征战,怕是凶多吉少。”
    边令诚?难道此人与封家兄弟被害有关?乐城琢磨着。
    薛业看看公孙大娘,接着说道:“潼关如果失守,京城就不保了。祺妹,我觉得不如你回蒲州暂避一下。”
    公孙吃惊地问道:“难道京城不保了?不可能吧!我大唐一百多年的基业,怎么可能让一个胡人动摇了。”
    薛业看着窗外叹道:“但愿是我过虑了,希望哥帅能守住潼关吧。”
    乐城在一旁着急地问道:“姐姐的驸马也在潼关,是随高将军出征的,将军知道他怎么样了?”
    薛业苦笑一下,“这个我不清楚,我这边也只能看到战况的邸报。”说到这里,薛业忽然意识到在乐城面前谈论朝事不妥,尽管知道乐城不会乱讲,可还是没心情在再坐下去,于是对乐城说道:“好了,这半天的,我也是乏了,得休息休息了。韩成,把这些吃食给公主拿些回去吧。”
    乐城谢过将军回去了。
    看着乐城远去的身影,薛业十分忧虑,不由得叹口气。公孙在一旁说道:“兄长不必忧虑,小枳的性情我还是了解的,我想她是不会出去乱说的。”
    “我已命不久矣,无所谓了。只是杨国忠之流根本不懂战术,只知道搜刮百姓,献媚圣上;陛下又老迈,难以有正确的决断。潼关一旦失守,京城绝对不保,所以你要赶紧准备后手,不如回蒲州暂避?”
    公孙大娘听薛业这么说,不由得悲切,她哽咽地说道:“兄长!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薛业皱着眉头说道:“祺妹!这怎么可能?一旦危及京城,我必被朝廷征用,到时凶多吉少,如何照应得了你?”
    公孙大娘说道:“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心里除了兄长,别无他人,你让我去哪里?”
    薛业十分无奈地看着公孙,劝道:“祺妹!我就不瞒你了,我这身子,说没就没了,你又何必如此?”
    公孙看着薛业,问道:“兄长一直说是由于饮食不调导致体弱,可是慧能法师说过,饮食不调是可以治愈的,但兄长的病他却没什么好的办法,兄长不解释一下?”
    薛业看着公孙,沉吟片刻说道:“那年在甘州,我奉命追击突厥贼兵,进到一处山谷,却怎么也走不出来。当时没带多少粮草,那边的山上连棵草都没有;数日之后,所带兵马几乎都冻饿而死;当时我也快不行了,但还是坚持带着余部往前走。来到一处溪水边,饥渴至极的我们就赶紧去喝水,那水真是寒凉渗骨,至今我都记得,喝过水后,所有的人都站不起来了,我很快就昏迷过去。等我清醒过来,是在一个边民家里,他放羊时救了我。后来辛帅派人来找到我,把我接回甘州。可是从那以后,我就怎么也好不起来了。当地的郎中说我可能是喝了那冰寒之水,寒气伤了五脏,已无法治愈,而且会逐步渗透脏器,所以只能过一日算一日了。我已经亏欠夫人许多,若还有口气,也只能陪着她了。劝你还是不要这么执拗,早日找个自己的归宿吧。”
    “兄长放心吧,我自有打算。”公孙大娘忽然上前紧拥薛业,说道:“就算这辈子不能嫁给兄长,只要能看到兄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完转身离去。
    薛业看着公孙的背影,深深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何苦呢?这是何苦呢?”他努力回想公孙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疯狂地爱着他,可是他实在想不起来,倒是想起刚成亲时和青妹恩爱的往事。
    可是自从他们的大女儿夭折,青妹就越来越容易烦躁,变得难以亲近了。
    薛业自己斟了杯茶,遥望窗外空无一人的院子,长叹一声。家国难两全,本希望自己能早些离开这纷乱的京城,回到家乡,与夫人安渡余生,如今看来恐怕又要落空了。
    冬日的暖阳照耀在长安城的上空,将温暖的阳光撒满城里的每个角落。街上三三两两地行人手里提着提篮,喜气洋洋地去走亲戚。公孙大娘懒懒地坐在车上,感到内心空荡荡的。微寒的风拂面而来,她裹紧了斗篷,惆帐地看着远处。
    “这不是公孙师傅吗?年节下的,怎么独自一人,不如一起到你的园子畅饮如何?”一个清瘦的人和公孙师傅打招呼。
    公孙大娘抬眼一看,原来是浏漓院的常客,京城有些名气的文人—杜甫杜参军,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常在浏漓院徘徊的大文人,于是笑了笑,“好啊!今天定与尔等一醉方休!”
    这是浏漓院最后的狂欢,乐师李龟年,马仙期弹奏,公孙大娘起舞,张旭挥毫泼墨,杜甫,高适,王维等人在一旁饮酒作乐,这是天宝年间最后的繁华,每一个人尽情地宣泄着最后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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