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青蠡》第65章 杀戮

    这天快到正午，乐城刚练完师傅的胡旋舞，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一回头，看见青蠡有些慌张的站在门口朝她招手。
    乐城走过去，青蠡小声说道：“封二家的人找你。”乐城笑了一下，心想封二这个家伙好久不来了，今天忽然差人过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难道是他要成亲了，请我去喝喜酒？乐城想到这里，心里一下子十分失落。
    想想自己过了年也要嫁人了，从此以后，各奔东西，恐怕日后再难来往，乐城心里不免伤感。旧时的玩伴就这么分离了，看着院中寒风中枯枝上的败叶，乐城长叹一声，浏漓院的桃花，再也看不到了。
    一进屋，看见一个妈妈领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屋里。见乐城进来，一下跪在乐城面前，急切的说道：“我们是封府的，我家二公子请公主马上送我们出城。”
    乐城楞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封二在搞什么鬼？他怎么不送你们？你们是谁啊？”
    “请公主立刻送我们出城，出了城我再跟公主禀明情况。”妈妈说着递上一个马鞭。乐城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封二常用的那支马鞭。
    乐城犹豫了一下，不过看着妈妈如此急切，也来不及多想，叫青蠡赶紧去备马车。等乐城转头准备更衣时，却惊讶的看着那妈妈把脸裹住，抱着孩子就往外走。乐城赶紧换了衣服，紧走两步，带着他们上了马车。
    一路疾走，到了城门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青蠡直接驾着马车走出城门。又走了一段路，那妈妈解开围巾，乐城这才发现她浑身哆嗦，泪流满面。
    乐城有些吃惊，急忙问道：“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见这个妈妈哽咽的说道：“我家老爷被圣上赐死，封府被查封，府内所有人都被羁押。二公子要我们来找公主殿下，说公主殿下定会送我们出城。”
    乐城听完极度震惊，急忙问道：“那封二呢？”
    妈妈哭道：“二公子本不在府中，可以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可是他不愿丢下老夫人，又回府去了。”
    乐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她心如乱麻，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天，结结巴巴的问道：“那你，你们怎么办？”
    “二公子要我带着小少爷先回我原籍躲一躲，我替封家上下感谢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贱婢还要赶路，就告辞了。”妈妈说完拉着孩子准备走。
    “等等，你带着这孩子怎么走？”乐城问道。
    “我身上有钱，找个马车走。”妈妈回道。乐城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首饰玉佩都拿下来，塞给妈妈，“拿着，路上用吧。青蠡，去叫个马车。”
    送走二人，乐城忽然想起封二，担心他的安危，赶紧让青蠡往回赶。
    到了封府附近，只见府门周围已被官兵围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乐城干着急，不知封二是否已被缉拿，准备跑进去查看。
    青蠡一把拉住她说道：“不要命了，大白天的，他家现在可是圣上钦定的罪臣！”
    乐城不甘心，她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官兵出来将大门关闭，贴上封条，知道里面已没有人了，只得先回浏漓院了。
    槐香帮乐城买完药回来，却找不见乐城，青蠡也不见了，正纳闷这两个孩子跑哪里去了，却见乐城和青蠡慌慌张张的一头撞进来。于是生气地责问道：“你们两个又跑哪里疯去了，不是告诉你们不能出院子吗?”
    乐城气喘吁吁的回道：“封二，封二家被查封了。”
    槐香一愣，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封二！他让我送一个妈妈带着孩子出城，我送回来看到他家被查了，我没见到封二。”乐城语无伦次的说道。
    槐香一听惊呆了，愣了片刻，冲上前抓过乐城，一把将她拉进屋里，低声吼道：“你疯了，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是私放罪臣，死罪！”
    槐香气急败坏地又拉过青蠡，一巴掌将他打到在地，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不去阻拦，还跟她一起送！封二这个混账！那孩子肯定是封二的小侄子，明知他家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还让你们送他的侄子外逃，那是能逃得了的？到头来连累我们一起被抓！”
    看着乐城张着嘴愣在那里，槐香真是恨不得痛打一顿这个总是惹事生非的小公主。她此时恐惧至极，若是被查到，这次可是实实在在地死罪。
    封二不是济王，他父亲犯了死罪，若让人查到乐城私放罪臣家属，不但乐城，所有凤阳阁的人都是死罪，毫无挽回余地。
    她急切的问道：“你们送她们的时候有人看见你们吗？”
    乐城摇摇头，“确认没有吗？”槐香追问道。
    乐城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她走的很急，而且把脸捂住了，没人看到。”
    槐香努力的平敷自己激动的情绪，静了半天，对乐城和青蠡极其严肃的警告道：“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今天的事，绝对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你母亲也不行，知道吗？”
    乐城和青蠡赶紧点点头，“这事要是泄露了，我们都得死，知道吗？！！”槐香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们！回宫吃过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这事没发生过，知道吗？！！！”乐城和青蠡完全被吓呆了，只知道点头。
    槐香坐下来，大口喘着气，她盯着乐城，低声骂道：“你简直就是个惹事精，尽挑要命的事干，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个扫把星！这一天到晚都过的什么日子，惊心动魄的，迟早被你吓死！”她越说越气，一把将买的药包砸向乐城，骂道：“都是你娘教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乐城默默地将砸散的药包包好，缩在墙角不敢吭气。
    又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几天，槐香终于松了口气，似乎没人注意到她们。她庆幸以前严令乐城不得和那个封二公子公开来往，所以即便发现封家有人逃跑，也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们。
    可是这几天，乐城却越来越慌乱，她从没有如此着急的希望立刻看到封二的身影，可是宫门口再也见不到他——那个穿着一身银白铠甲，骄傲的走来走去的小侍郎。她心乱如麻，想打听封二的情况，却被姑姑严厉制止。
    经过半月忐忑不安的等待，乐城终于忍不住,跑到外面打听封家的消息。从封二的同袍崔侍郎那里，确认封家是男丁全部被流放，女眷罚入官奴！乐城听到这个消息时松了一口气，只要活着，活着就好，只是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乐城忽然觉得封二身影从未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他平日油滑的笑容忽然如冬日阳光般温暖，清澈的眼神如一潭春水般纯净而充满生机，就连他的面容如今都是那么清纯可爱。这个一直陪伴她长大的少年，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如今却突然之间消失了。
    下雪了，整个长安城又被白雪所覆盖，乐城徘徊在城外的护城河畔。河畔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茫茫雪塬空无一人。
    乐城的耳边仿佛回响起那年和封二在雪中玩耍的嬉笑声，那是她最开心的一次经历。还记得济王大雪中驻立威严英俊的模样，那是乐城心中最完美的大唐皇子的形象。
    可是如今，他们都不在长安城了，就像经历了一场狂风，风过之后，只留下白茫茫的空旷原野和自己孤独的身影。
    “我们快回去吧，姑姑发现又要骂了。”青蠡在一旁催促着。乐城回头看看那片雪中的竹林，那是常和封二练剑的地方，如今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跺了跺冻麻的脚，上车准备回去。
    忽然，一匹高头大马横在车前，把青蠡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自称乐城母亲故人的中年男子。他下马来到车前，将一封信笺递给乐城，说道：“记得一定交给你母亲，若你母亲有事可去永平街何府找我。”
    乐城接过信点点头。那人盯着乐城看了一会儿，看得乐城很不舒服，问道：“先生还有事吗？”那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上元节快到了，长安城内象以往一样又充满了喜庆的气氛。黎叔开始在院子的廊下挂灯，将整个院子打扮的喜气洋洋的。公孙师傅将一罐药交给乐城，嘱咐道：“近日天冷，将军又忙于公务，受些风寒，这些药赶紧给将军送去，让他按时服用。”乐城接过药罐，匆匆出发。
    走进院门，乐城直接朝书房走去。
    “什么？这些卑鄙的阉人，他们竟然如此下作！”薛业气愤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吓得刚进屋的乐城手一抖，差点把端在手里的药罐给掉了，她急忙紧走两步，将药罐放下，低声说道：“将军，师傅给您的药。”说完退下。
    乐城刚转身准备离去，就听将军接着问道：“高将军和封将军的家人都被杀害了吗？他们不可能这么大胆子，把两家人都杀光吧？”旁边的韩成回道：“听说把两家的公子都杀了。”
    乐城就觉得脑子轰的一下，瞬间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了。她稳了稳神，努力使自己恢复神智，强忍悲愤，急忙走到门外。她慌乱的四下看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泪这时却不听话的掉下来。怕被人看见，她匆匆离开薛府，回到浏漓院。
    一见姑姑，乐城急切的说道：“杀了，他们把他杀了。”槐香看到乐城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问明情况。
    沉默片刻，然后安慰乐城道：“你先别急，现在还不能确认，这个可以请公孙师傅去打听一下。你先冷静一下，听姑姑的话，要冷静，千万不要让人看出来异常，知道吗？”乐城看着姑姑点点头。
    公孙师傅那边很快有了消息，高封两家人在流放途中遭遇截杀，封二公子已经惨遭杀害。高家人的尸首已由部将领走，封家的人因亲随多数也被诛杀，尸首还在北塬的明月寺放着。
    槐香考虑良久，封二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而且这些年也给予乐城许多帮助，觉得还是应该找人安葬了封家的公子。但是，封家现在毕竟被定罪为叛臣，槐香又怕被人知道，将自己和乐城牵扯进去。
    反复思虑后，槐香决定还是没告诉乐城，差青蠡找了几个外乡的苦力，悄悄来到明月寺。
    尽管有一定的准备，看到封二的尸首，槐香还是吓了一跳。他的脖子被折断，浑身是黑色的血，乱发下惨白的脸上有明显的伤痕。槐香不忍再看，让人将兄弟二人匆匆裝敛。
    只是被父亲诛连，明明判流放却变成虐杀？！他年轻的脸上还满是稚嫩，还没有成亲，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匆匆结束了。他才刚刚成年，却被如此残忍的杀害，为什么如此狠毒？！
    槐香闭上眼睛，感到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恢复平静。维护皇权的杀戮尽是如此残忍，鲜血淋漓，令人胆颤！这令她想起了自家的遭遇，想起了她被流放的父兄和病死的小弟，不禁万分同情。
    幸亏没让乐城看到这一幕，否则这丫头肯定又要去为封二报仇。槐香定了定神，赶紧指挥带来的人在山后的一片林子里悄悄埋葬了封家兄弟。
    过了半月，槐香还是带着乐城来祭拜封二，以了她的心愿。看着林子里这孤零零的坟茔，乐城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顽皮油滑的封二会死了，变成眼前这个荒野里的土堆。
    那个成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型的封二，那个许诺带她仗剑走天涯的封二，那个给她一个江湖梦的封二，就这么忽然消失在人世间。多日来慌乱，惊恐，麻木的心情汇成两行滚烫的泪水，缓缓流下。
    槐香在一旁缓缓安慰道：“每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为天上的星星，你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你，他会知道你心里记着他，想念他。”
    “夜空如此广寂清冷，他在天上一定会觉得孤单。”乐城失神的说道。
    “不会，他的家人也都化成星星，他们都在天上，相互陪伴。”槐香替擦去乐城泪水，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说完拉着乐城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