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董织成曹丕》第187章 心事

    注:其实姜源不是城门令,而是宫车令。宫车令其实是守卫宫门的门吏之职。历史上曹氏兄弟也是奉曹操令想要冲出宫门即司马门,而非正阳门。此处借鉴此典,故有所改动。
    杨文修望着他那诚恳又英俊的面孔,心中想道:“你从小生于锦绣丛中,又向来得到魏公宠爱,从未遇到过挫折,亦未尝过沧桑,如何知道人心之艰深?魏公只有对最为亲近之人,才会亲之骂之,打之爱之啊。”
    这位杨文修,便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杨修。文修是他的字。他是汉太尉杨震的玄孙,其父杨彪也做过太尉,《后汉书》说他们杨家是四世太尉,的确是扎扎实实的簪缨之家、冠右大姓。
    然现在汉祚衰微,权臣当道,连皇帝尚且不能自保,皇后尚且被害死,所谓四世太尉,也不过是说来好听罢了。况且杨家与“一门三公”的袁氏又不同,袁氏好歹曾经掌过兵,义从如云,宾附如雨,是响当当的一方诸侯,曹操还在其麾下效力过。杨家却除了曾当过太尉这个空壳子外毫无实力,不得不在朝中立班,且窥着曹氏脸色度日。
    杨修从小也是聪明出众,为人好学,颇有俊才,两年前才被举孝廉而入仕,现在担任着丞相府的主簿之职。因为他为人机变敏捷,文采又好,所以与曹植颇为投缘,倒是与身为副相的曹丕疏远得多。
    曹操如今新封了魏公,却迟迟未立世子。杨修只觉原本黯淡的前途,刹那间仿佛多出了一点小火苗。对于曹植的侍奉比其从前又尽心许多,而曹植一向爽朗,与杨修的交情就更是莫逆。
    这一次织成私逃被追捕一事,便是杨修猜出来,并悄悄告知曹植的。
    曹植一听便着了急,当即便要出城去救织成。杨修却为他出了这个主意,便是为了一在曹操面前表现表现,二来也不愿曹植真个为了节义忤逆了曹操,从而失了宠爱。
    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曹操竟然给曹植出了这样的一个难题。
    他眼珠转了转,忖道:“魏公实爱子建,更甚于那曹子桓。焉知不是因为他的赤子之心,才令其倍觉珍贵?这番他必是不愿伤了爱子之心,却又不得不追杀甄氏,才想出这么个为难子建的法子来。”
    灵光一闪,又问道:“素闻甄氏与你大兄交好,甄氏逃遁,许褚追捕,我不过是从丞相府中的蛛丝马迹中猜出来的,但此事这绝计瞒不过为丞相副,又兼卫尉之职的五官中郎将。难道五官中郎将还未前去求情么?”
    曹植摇头道:“阿父对大兄也是一样设下这两难之计,大兄想必也正在伤脑筋罢。他事务繁忙,比不上我有闲,故我能驰奔至此,他想必还羁绊在府呢。”
    杨修一喜,心道:“魏公此人向来深沉多虑,绝不会无的放矢。看上去只是追捕甄氏这一件小事,却为何要设下此难题,并令子建与那曹子桓并临?魏公被封诰已有数日,却迟迟未提世子一事,难道是……”
    他想到此时,心头怦怦乱跳,不禁神色一肃,指向城门那群森然而列的甲士,低声道:“子建欲如何出城?”
    雪下得甚大,落在曹植貂裘之上,那裘色亦如雪,竟与雪片无法区分。他毫不在意地抬袖拭去脸上雪片,皱眉道:“我亦只能宣丞相令,他们又不是不认得我,料来我也不会谎传令旨。”
    杨修微微冷笑道:“只怕并不见得呢。”
    他轻轻一拍曹植所骑骏马之臀,道:“且冲上前去再看!”
    曹植依他之言,果然二人驱马直奔城门,尚未奔至,但听呛啷数声金铁清响,却是甲士高举矛槊,果然架在半空,密密挡住了二人去路。
    当前一名甲士喝道:“丞相有令,申时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曹植昂然道:“我乃丞相子,临淄侯也,与丞相府主簿杨修奉丞相令出城,尔等还不快快让开?”
    那几名甲士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位卑职低,并不认得曹植二人。但见骏马裘衣,华丽非凡,也并不象是假冒之人。当即有一甲士出列,谦卑地应道:“下吏等受令在此,不敢自专,请贵人稍候,下吏去请城门令出来。”
    言毕施礼后,转身小跑着离开。
    曹植心急如焚,想着许褚武艺高强,还率了虎卫,织成纵然一向武勇,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只恨不得胁生双翅赶紧飞出这城门去,正焦急间,但见数人匆匆而来,当前一人头戴低等门吏的却非冠,想必正是城门令了。
    他守城门的时间也不短了,曹氏众公子也不是第一次出入城门,即使无人在意他这个小官,他却是认得那些贵人的。如今一看之下,便认出这两人的的确确就是曹植和杨修。城门令只是食邑二百石的小官,先前曹操所言下令,他也是从上官那里得到的命令,然而朝中声名显赫的贵公子、堂堂的临淄侯曹植这时却是真正地站在面前。
    想到丞相府今晨颁下的告令,又看看眼前的曹植二人,不禁心中叫苦,脸色也犹豫起来,上前行礼道:“城门令姜源,见过临淄侯、杨主簿。”
    杨修看出那城门令的畏缩之意,喝道:“临淄侯奉丞相令出城公干,你还不快过来开门让路?”
    姜源苦笑着连连拱手,道:“还望二位海涵,实是丞相严令,今日申时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话音未落,只听街上蹄声又起,数骑往城门奔来。曹植回过头去,忽然脸上浮起喜色,高声叫道:“大兄!”
    大雪之中,但见那当前一骑,乃是匹神骏无比的黑马,蹄大如碗,奔跑间铲得地面积雪团团飞起,欲迷人眼。马上一人身披玄貂,神色冷峻,可不正是五官中郎将曹丕?
    姜源赶紧跪落在地,众甲士也一齐拜倒,口称:“参见将军!”
    曹丕眉头微皱,只是略略一扫,便已看出了情形有异,且不回答曹植,向那姜源沉声道:“不许人出城倒也罢了,怎的将子建也拦在这里?”
    姜源苦笑道:“下吏不敢!只是丞相有令,除非丞相亲令,否则申时前不准任何人出城,违令者斩无赦!还望将军体谅下吏!下吏实不敢自专!”
    “任何人?”曹丕冷冷一扫四周,道:“也包括我么?难道我堂堂五官中郎将,为丞相副,也会伪传丞相之令?”
    自曹操掌政以来,所任的丞相之职便是无冕天子,而曹丕这个五官中郎将为丞相副,其职权已高过文武百官。曹丕这两句极有重压之力的话语问出后,那姜源身上一个激灵,不由得又伏下身去,却不敢回答。
    而他身后众甲士虽然面上也露出畏惧之色,但却无一人让出通道来。
    曹操自得到人生第一支主力,也就是世称的青州军后,十分珍惜。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求生,军队是最为重要的基石。故此不惜重资倾其所有装备军队,甚至为筹集军费还专门扩大了原有的织室规模,这才有了后来的绫锦等三院,以及十大织室。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以丞相之尊,去亲自主持一个小小的敬神衣之典,并连续数年将其变成了一场集祷天、聚会、宴请、比赛为一体的重大典仪。无外乎是因为纺织品尤其是织锦的价值颇高,是军队扩张发展的坚实靠山。
    对军队装备如此上心,那么对于士气军纪就更加重视了。勤加操练,纪律严明自不必说,便是他自己,有一次违犯了“踏田间青苗者枭首”的军令后,也不得不割发代首,以表示惩诫。
    故此他颁下了“除非丞相令,否则申时后不得有任何人出城”的命令后,即使是他的官方接班人及最宠爱的儿子同时前来,依旧不能使一个小小的城门令及守门军士屈服。
    曹植眼见得连大兄都不能令这群军士开城,不觉更是暴躁起来,喝道:“我等正是奉丞相令前来,并非矫令,你们若是开城,也算不上是违犯丞相之令,为何不让开?”
    “但下吏并没有收到丞相的令旨。”姜源被他这一喝,吓得战战兢,但仍鼓起勇气摇头道:“若二位要出城,烦请向丞相讨来手书,并钤盖印鉴,否则下吏宁可一死,亦不敢从命!”
    回去讨要手书?怎么可能?
    曹丕与曹植飞快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沮丧和无奈之意。
    曹操先前就说得非常明白了,不可能让他们去拦住许褚。但不知出于怎样的一种矛盾心理,又给了他们这个自相矛盾的命令——他们可以出城,但是城门令接到的是不准出城的命令。
    曹操是不可能给城门令专门再下一道手书的!
    “子建!”杨修忽然拉了拉曹植,轻声道:“我有一言,可愿听之?”
    曹植勒马侧耳,只听杨修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魏公此举,或许是在考验你二人对甄氏维护的真心!”
    “文修何出此言?”曹植讶然道:“阿父为何要如此?”
    杨修目光一闪,淡淡道:“或许是为了看你二位的杀伐决断之力罢。”他看了看曹植,又道:“魏公心中,或许也很矛盾,并不想甄氏死呢?发出这样自相矛盾的命令,不过是希望天意来抉择罢了。倒是子建,你是想甄氏死,还是活呢?”
    曹植一怔,道:“我自然是希望她活下来!”
    “大丈夫但有所为,虽千夫指而不回首也。”杨修清秀的脸上,不知怎的竟有了一丝狰狞之意,淡笑道:“子建但有所抉,勇往直前可也!你一向仰慕游侠儿,他们‘救人于厄,振人不瞻’时,可也曾如你一般畏惧不前?”
    曹植俊脸之上,渐渐浮起毅然之色,道:“文修说得是。”他看了一眼那伏倒在地的姜源,叹道:“但此吏虽胆怯,却极畏阿父法度,必不敢违之,奈何?”
    杨修轻笑一声,道:“修愿为子建驱使!”
    遂驱马前行,离姜源不过三步,方勒住缰绳,喝道:“申时之前不准开城放过任何一人,此令是你这城门令亲自所接么?”
    姜源不明其意,微微抬起头来,但见是那个与曹植同行的贵介子弟,丞相主簿,遂放下心来,应道:“正是!”
    只听杨修又问:“令入你手,未传他人,这些甲士,不过是遵从你的命令,而非亲接丞相令旨,是否?”
    姜源被他绕得有些迷糊,但听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遂再次应道:“正是!”
    “是”字语音未落,只听杨修狞笑一声,长剑飞起!姜源但见眼前血光喷溅,旋即整个人意识全无,原是直跪着的身躯,也砰然倒地。
    曹植失声呼道:“文修!”
    但见眼前一物落下,骨碌碌地滚在了雪地上,顿时洇开一大片怵目的殷红色,腥膻之气扑面而来!
    众甲士低首一看,但见那黑乎乎之物,居然是城门令姜源的脑袋,且双目圆睁,满面惊惶,显然是断然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杀死!姜源的无头身躯,便倒在杨修马前,从颈腔出正冒出大股大股的鲜血,热气腾腾,将积雪很快融成了粉色。
    曹丕脸色已变得铁青,不知是天冷,还是因为动怒:“杨文修,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丞相府主簿,竟敢私杀城门令!”
    “将军此言差矣!临淄侯奉丞相令出城,姜源一个小小城门令,竟敢抗令不遵,杀之还算晚矣!”
    杨修不卑不亢地接了一句,蓦地转向甲士等众,他那一双眸子原也黑如点漆,只是此时亮得糁人,似乎隐有刃芒,令得那些甲士根本不敢直视:
    “既然姜源说他受令于丞相,且未将此令传与他人。尔等皆是遵从姜源之令,那么此时姜源已死,临淄侯与五官中郎将又是当真奉丞相令欲待出城,尔等自当奉令开门!”
    他这番话虽然有些绕,但那些甲士并守门的军士都隐约听得明白,知道这几名贵人是非出城不可了,若再延误,便会同姜源一般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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