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董织成曹丕》第186章 奔救

    轻利重义,是她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
    旁边案上,镂金双耳浮云纹兽炉中的龙涎香,犹自默默燃烧。奇异芬芳的香气,宛若有生命一般,恋恋缠绕于袍间履上,萦留不去。可是那个女郎,为何不能如这龙涎香的气息一般婉顺温娈?若她肯留下来……若她肯留下来……
    九仙媛只见他唇角翕动,却无声音听闻,脸上神情似乎颇为怅惘,不禁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小心地偷眼看过来。
    却见曹操陡然抬起头来,眉头蹙紧,目光如电,却已浮现出一派毅然之色:
    “阶下虎卫听令!”
    九仙媛吓了一跳,赶紧敛袖垂首,退到一边。
    那卫士却是精神一振,背脊挺起,随即朗声应道:“在!”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曹操扬起眉来,沉声道:
    “传令许褚,不必生擒,捕杀此女!”
    “是!”那卫士毫不犹豫,立身而起,正待退下,却见帘幔一掀,一个人挟裹着雪片冷风冲了进来,将他堪堪拦在了头里:
    “阿父!”
    眼前的年青男子,不知在雪中奔跑了多久,又被铜雀台的暖风一薰,雪色狐裘的风毛尖儿上,密密麻麻缀满了晶莹细碎的水珠,恰与那光洁白晰的肌肤相映,分外显出蓬勃的生气来。
    “阿父,你要捕杀谁?难道你派许褚出去,真是为了对付她?”
    曹植的鼻翼尤在不停扇动,说话间吐出大团的白气,越发显出了他的愤怒。他一手揪住那卫士,另一手揪住帘幔尚未放落,冷空气肆无忌惮地涌了进来。
    九仙媛睁大了眼,不觉再往后缩了缩,身上只觉一阵寒意。
    “你先退下。”曹操沉声向那卫士道。
    那卫士苦着脸,想要挣脱曹植却又不敢,只好向曹操频频示救。
    “子建!”曹操怒道:“你饱读诗书,当知何为孝道,便是这样对待你的阿父?”
    “儿亦知何谓义节!”
    曹植张口便顶了回来,双目圆睁,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可是阿兄的心上人!她对阿父你还有元仲,都有救命之恩……”
    “住口!”曹操暴喝一声,打断了曹植未尽的话语。曹植也被这暴喝之声惊得一颤,手指松开,那卫士如释大负地跑了出去,连礼都忘了施。
    “喂!你给我站住!”曹植大急,转身欲追,却被曹操厉声喝住:“再敢肆意妄为,我便令甲士将你拿下!”
    曹植一窒,如钉子般顿在了那里。
    曹操面色阴沉,负手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冷声道:“你如今倒出息了,听闻你平常就爱与那些士人文客交往,我以为杨文修等人虽有小失,但雅致风流,倒也不失贵族风度。没想到你竟变得如此荒诞不经、愚拗违悖!”
    “这又关文修什么事?”曹植忍不住开口驳道:“我只是听闻昨夜宫中出事,她又不知道去向,阿父还一反常态派出了许褚,故此……”
    “她不知去向,我都是天快明时才得到消息,才派出许褚追赶。若没有善揣人心、工于心计的杨文修在旁,你一向散漫,如何就能猜出许褚此去是为了她?”
    曹操眼中冷光一闪,缓缓道:“想必又是杨文修,自作聪明指点出来,怂恿你来此大吵大闹罢?唔,他一定是说,魏公好名,若以恩义胁之,他必不敢再追杀那女郎。是也不是?”
    曹植张了张嘴,但看曹操面色,却终是不敢再说,只是看那样子,却终是有不服之意。
    “从不曾听闻你与她有何交情,怎的却是你如此恳切前来说项,而非你大兄?”
    曹操看了眼这个年青英俊的儿子,声音缓和下来:
    “论理来说,与之最为亲近者,应是子桓才对。”
    “大兄哪里最亲近了?阿父难道是指落云馆留宿之事?”曹植不以为然道:“大兄向来不近女色,怎的会如此色令智昏?依儿之见,不过是为了虚担这个名头,来保护她罢了!”
    曹操哼了一声:“你倒是了解你的大兄!”
    “大兄心中,向来最爱的便是阿洛……”这两个字一出口,曹操与曹植父子,俱都安静下来,仿佛触碰到了某个久远而始终柔嫩未愈的伤口。
    曹操面上的沉郁之色,却似乎更为深重了。曹植那勃勃的生气,也似乎多了几分黯然。
    九仙媛仿佛变成了木头,人前那种娇憨爱痴的模样荡然无存。她只希望在场人都将她一直当真正的木头才好。
    还是曹植喃喃地接着说下去:“他之所以照顾织成,不过是为了瑜郎罢了。”
    曹操不置与否。
    “阿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曹植终是不忿,重又问道:“织成她……”
    “你以为自己天姿聪颖,却恰恰看不懂人心。”曹操叹了口气,似乎是无意地向九仙媛挥了挥手,她赶紧如蒙大赦般退下去,很快消失在幔帐深处。
    “比如织成,你可知你大兄已赠她新字,名宓?如今便是她的贴身侍婢,都是称呼的阿宓姐姐,你大兄若是当真对她无意,又何必如此?”
    曹植摸了摸头,喃喃道:“阿宓?”
    “在你之前,子桓与平叔也都来过,与你一样的目的,却是婉言相劝,在被我斥责之后,又都惶恐辞去。有谁会象你一样,不顾后果,冲进来就大叫大嚷?你为我之爱子,却因一妇人忤逆父亲,若再论一个失仪之罪,你首先就要被拖下去打一顿板子!”
    曹操重又在案后坐下,温言道:“子建,阿父对你一向期望颇高,也向来知道你天性温良,从不屑鬼域之伎,故此对你多有宠爱容忍。兼之你才华横溢,襟怀宽广,实如阿父心珠一般。然做一贵公子,诗酒娱生可矣,若更往前一步,便远远不够。”
    “阿父!”
    曹植脸色微变,无意识抬起手来,拂了拂裘上毛尖儿的水珠,簌簌落了下来,濡湿了足边地毡:
    “儿只愿高卧林泉,诗酒终生,永远做您的子建,做阿兄的子建。”
    “诗酒终生?高卧林泉?”曹操哑然失笑,目光盯在他脸上:“痴儿痴儿,生于这乱世之中,犹如刀尖行走,毗于虎狼之侧,如果没有权力,如何能尽兴肆意,诗酒林泉?不能自保,更不能保护他人。便是今日,我以丞相之名、魏公之尊,下令让城门令不放任何人出城,你便知许褚正追杀甄氏,又能如何?”
    “阿父?”
    曹植脸色大变,秀挺的眉尖紧蹙,惶急之色溢于言表:“你当真命许褚去追杀织成?”
    “我并不愿,然,居高位者,大有无奈,我亦不能免。”曹操的话语颇为沉重,更多感嗟之意,但曹植哪里还听得下去,拂袖叫道:“不行不行!她不能死!阿父!天地之间,人命最贵,权利高位又值得几何?”
    “值得几何?原来我曹氏一门数代殚心竭虑所创基业,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为父一直宠你,未想到锦衣玉食,竟令你不知一稼一穑之艰难!”
    曹操怒意涌现,但随即又按了下去,只是沉声喝道:“来人!”
    帘外立即有卫士恭声应道:“属下听令!”
    “去城门令处,看好了临淄侯!万万不能准许他擅出城去!”
    “喏!”
    曹植不禁惊怒交加,他从未被父亲这样断然拒绝过:“阿父!”
    “你既如此崖岸,认为天下名利皆不重要,唯有义气忠节最高。又一心要去救她,不若我们便来试一试。”曹操冷冷道:“我现在答应你出城,可是你也听到了,我同时下令城门令,不准你出城。可是你若不出城拦住许褚,她就死定了!”
    他端坐案后,看着自己最爱的儿子怔在那里,脸上青白不定,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兄来求情时,我也是一样回答。如何机变,全靠你们自己了!去罢!”
    话音未落,只见曹植一跺脚,转身就走。
    曹操一怔,想要拦阻时,却见他早如旋风般冲了出去,顿时没了影子。只余那被他冲开的帘幔犹自飘荡不定,将室内外的冷暖之意,翻覆拍送。
    邺城经曹操精心改建之后,宫殿在北,市里在南,自城南正门有街直抵宫门,夹街建官署,形成全城中轴线的布局,这也是后代宫城建造的模板。
    邺城共有七座城门,分别是厩门、广德门、建春门、广阳门、中阳门、凤阳门、金明门等。
    铜雀台也在这中轴线旁,其中厩门与金明门是开在铜雀台的两座城门,可以由此直接出邺城。但这是为了最后迫不得以时的出城通道,平时都是紧紧关闭,且有重兵把守,根本不会打开。
    最近也是最常用的出入城的城门,是俗称南门的中阳门。此时正是商贾小民入城的时机,纵然漫天大雪,居然也不比寻常冷清。街衢交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此时曹植自铜雀台中狂奔出来,他的义从先前早就在台下准备了骏马,曹植跃身上马,一路狂奔,也顾不得将义从侍卫等都远远抛在身后,径直奔向城南正门——中阳门。此时街上人多,他一路狂奔而来,偏又是锦衣狐裘,衣裾风流,只引得人人躲避、道途侧目。幸得他骑术甚精,虽然快如一阵旋风,但并未撞到任何行人,便是连担子都没弄翻半个,算是有惊无险地奔到了南门。
    门口戒备森严,与往日相比,足足增加了一倍有余的兵士,且大半竟是甲士!对入城者几乎都是挥手放行,对于出城者却在细细盘问,便是放行一两个,也都是些一望便知的老弱妇孺,壮年男子几乎被一律挡住。幸而是早上,出城者并不多,尚未在此发生涌堵。
    那些百姓虽然不明就里,但眼下正是乱世,也知各地诸侯之间向来争战,又多有谍者往来,只道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有被挡住的,便也顺从地离去。
    曹植在马上早已看见,心中不禁一沉,知道阿父是当真下了命令,就是为了防备他们出城。
    却听背后蹄声蓦起,越来越近,有人高声呼道:“子建!子建!”
    曹植虽然刚刚被封了临淄侯,虽然与平原侯一样是侯,封地却要膏腴丰富许多,一看便知是备受曹操的宠爱,所以趋奉之人有如过江之鲫,一时间风头无两,便是正宗的嫡长子曹丕也略显黯淡。
    但是曹植本人一向旷达放纵,身边真正亲近的人都从不称呼他的封号或官职,一向只以字称之。
    此时他一听这叫声,不禁一喜,眉梢扬起,双臂一勒马缰,回身应道:“文修!”
    来者正是织成初来时,于洛神庙中所见过的那个眼神灵动却淡漠的少年。他身着一袭黑氅,于白雪中骑马驰来,当真有翩翩之概。此时他纵马与曹植并行,一手挽住曹植缰绳,问道:
    “你见过魏公之后,情况如何?我早就跟你说过,魏公行事向来缜密,今日他以大雪之故,早就令人封了城门,只进不出,恐怕就是担心你与中郎将并平叔等人赶出城去,拦住了许褚。”
    “我依你所言,用义节之言来激他,他果然发怒,准许我出城,却又设下难题,当面让人告知城门令,绝不许我出城。这样两难的旨令,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正在犹豫该如何出城呢。”曹植有些歉疚地拍拍杨文修的肩:“不过阿父实在精明,料到我没这个能耐猜出甄氏之事,又猜到是你让我如此吵闹。说不定稍后就会狠狠骂你一顿呢!”
    杨文修有些愕然,但眼底却浮起一缕欣喜,苦笑道:“魏公向来宽厚,若当真是骂修一顿,倒是对我的看重。只可惜他从来不肯相骂,倒是客气的时候多。”
    曹植根本未曾发现他的复杂心绪,笑道:“文修你出身簪缨之家,又是世间少见的俊才,如此出色儿郎,我朝屈指可数。阿父向来爱才,对你只有喜欢才是,如何肯来相骂?倒是我从小顽劣,至今仍常常被骂的多,有一次若非娘亲拦着,恐怕还要被阿父狠狠抽上几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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