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杨昭容绮罗》第134章 苦口婆心

    夫人晓得他心里难受,牵着他走进屋里,命丫鬟生了火盆,挥手遣散屋里一众奴仆,对凤歌道:“过来,坐阿母身边来。”凤歌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夫人问他:“你怨不怨阿母?”凤歌讶然抬头:“阿母为什么这么说?”夫人将手伸在火盆上烤了烤,道:“如果我不把你生在百里家,而是去了别的寻常人家,你从小就不用吃校场的苦,现在也不用受边疆苦寒的罪。”
    凤歌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几分,忙道:“阿母,孩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你和父亲对孩儿严苛,都是对孩儿好。孩儿心里明白。”夫人轻轻抚了把他的发,道:“凤歌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我和你阿爹都很少为你担心。那个时候你练剑,手上起了好几个血泡,眼皮子都没有皱一下,一个劲忍着,也不敢哭。阿母心里也很心疼,可我能劝你不努力吗?当然不行,这些都是你以后在战场上保命的本事,我不敢教你松懈。否则,那就是害了你。”凤歌垂眉顺目:“孩儿知道。”夫人点点头,又道:“绮罗是女孩儿,从小到大我和你阿爹心思看似都倾注在她身上,实则心里待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只是如果溺爱你,那便是害了你,若是疏了绮罗,她难免多心,也是害了她。”
    凤歌道:“孩儿明白,孩儿从小到大从未因绮罗对父亲和阿母有所怨怼。”夫人道:“阿母知道,凤歌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你对绮罗比我们还要上心。”她轻轻牵起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厚厚的茧子,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是怎么来的?”凤歌低声答道:“是我小时候练剑得来的。”夫人点头:“没错,这些都是你小的时候拼命练剑,血肉起了泡,泡好了又起泡,最终变成这副样子。从此以后,不管你怎么握剑,这儿都不会再疼了。”
    “嗯。”他低垂着头,夫人又道:“我知道这次许将军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你从小就没受过挫折,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别人都捧着你。可是就跟你练剑一样,不是一开始你所有的招式都是对的,经验是慢慢积攒起来的。等什么时候你经历过的事情比你练过的剑还要多,有了明辨一切的能力,便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出错是正常的,你断不可因为一次失误消沉下去。”
    凤歌再忍不住,两颗眼泪就跟珠子一样滚出来,绽在夫人手背上。她轻轻揩掉他眼角的泪,道:“你可知许将军当时为什么宁愿自己背了黑锅,也不肯告知你真相?”凤歌摇摇头,夫人轻捋了捋他耳边的发,道:“许将军说你是个极其热心的孩子,有着一腔热血。不像你父亲和他,前怕狼后怕虎的,这种品格是行军打仗必备的精神。可这件事情不怪你,只怪当今朝廷太昏暗,边关的事情和朝政扯在一起,变得错综复杂,你看没有看清背后的纠葛。”凤歌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上水泽,夫人笑道:“你看,许将军都是在爱护你呢。你是阿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难受极了,又悔又恨,可悔恨在鲜血面前毫无作用。既然你觉得对许将军不住,去回鹘后便拿出你最大的本事,平定回鹘内乱,早早回长安去救许将军。”
    “可是……父亲……”凤歌忽的抬头,看向夫人。夫人笑道:“你父亲,总觉得你们还是孩子,你们做什么他都不放心,殊不知绮罗到大内五年,你也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差,早就不是三岁小儿,还要操心衣食冷暖。放心吧,父亲那里有我呢。”凤歌心里这才舒坦些,他从小就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这次害得许世德受屈,他几乎烈火焚心,点点头,道:“谢谢阿母。”夫人拍拍他的手:“你我是母亲,为人父母的,做什么不是为了子女着想。咱们百里家的人坦坦荡荡,从来不做亏欠别人的事,你在努力做个坦荡的人,阿母自然是万分支持你的。”
    凤歌心内大动,闷闷地点了点头。夫人又略坐了片刻,道:“今儿冷,不练剑就多穿点儿。我便不在此打扰了。”凤歌漫不经心:“是。”夫人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的想到什么,回头问他:“对了,过年的时候,幽州节度使谢奎家的二郎君到安北走动过,我看那郎君生得高大英俊,长得极好,行为举止又颇为知理。我和你父亲都觉得他同绮罗无论是身家还是样貌品性都门当户对,有心将绮罗许给他,你以为如何。”凤歌闻言,脑子一涨,脱口而出:“不可。”夫人见他反应这么大,以为他知道些关于那年轻人的内幕,问道:“为何不可?你是否知道什么?”
    他心烦意乱,憋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绮罗的性子,她没有见过面的人,如何肯嫁。更何况,咱们对那人知之甚少,谁知道他当面斯文,背地里又是个什么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道:“这倒不是问题,我和你父亲都觉得他相当不错,私下已让人到幽州打听去了。若他品行上当真有遭人诟病的地方,再斟酌便是。”凤歌的脸涨得通红,道:“绮罗如今年纪还小,谈婚论嫁为时尚早,再说她如今在大内,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说这些太早了。”夫人笑道:“你们兄妹俩,倒真跟亲生兄妹似的,上次我说把九如说给你,她说了我好大一通;如今我说把她说给别人,你也有一堆理由搪塞我。”凤歌听她提起九如,将话题岔开道:“阿母,你知道吗?韦元沛在振州遇到了九如。”
    “是吗?”夫人有些惊喜,道:“九如那孩子真是极为贴心的,知书达理,我喜欢得很。只可惜你们少些缘分。”凤歌怔了怔,淡淡一笑:“阿母,韦元沛也对九如称赞有加呢,看那样子,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他们的喜酒。”夫人点点头:“远舟的酒好喝,阿母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酒?”凤歌抿着唇,淡淡地说:“母亲,孩儿现在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夫人见他肩头有灰,轻轻给他拍了拍,说:“心思不在上头就暂且搁着吧,阿母也年轻过,晓得同不欢喜的人在一起日子难捱,事关你的终生,以后半生的幸福更重要。”凤歌一愣,不知何时夫人的心胸竟然如此开化,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默了一瞬,启唇问道:“阿母,若是孩儿一辈子都找不到合心意的人怎么办?”夫人道:“与其找个不喜欢的,两看两相厌过一生,倒不如一个人,还自在些。阿母不逼你。”凤歌一喜,又试着问道:“若是孩儿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又怎么办?”夫人的手停在他的肩头,有些顿住,片刻后,方笑笑:“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两厢情悦便好。阿母不为难你。”
    凤歌心下竟是长长一舒,脑海中闪过绮罗的面容。他珍藏在心里许多年的女子,名义上背着兄妹的名分,让他的欢喜压抑在心底这些年,说不出口,又不能说出口。他只怕贸然行事,会伤及身边最亲近的人。门楣蒙羞,阿母和父亲也未必会接受此事。他甚至已经打算清楚,若是没有好的时机,便将这份心思带进棺材里。可今儿听夫人这般说,莫名又升起丝丝侥幸,也许有可能呢?
    夫人见他神色荡漾开去,叹口气说:“我和你父亲已说过此事,我和你父亲经历千难万阻才在一起的,其间的坎坷曲折不必细说。若你真心爱一个女子,她恰好也心仪你的话,那便是世上最难得的事情,我们便支持你。自己受过苦,也就不忍儿女再去受同样的苦了。”说罢,顿了顿,又叮嘱道:“只是凤歌,你记住,我和你父亲永远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敌人,你心里有事务必不能瞒着我们。凡事都得同我们打个商量,三个人总比你一个人脑子够用些。”凤歌冲她郑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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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凤歌正准备去校场,经过衙前,赵又书恰好也从里面走出来。脸上铁青着,凤歌回想了一下,似乎从认识赵又书开始,他就一直是这副神情,很少笑过,偶尔笑一笑,嘴角的笑意也总是淡淡的,转瞬即逝。他特意在门口候了他片刻,见他走到门前的石狮子旁,才站出来,道:“赵校尉。”
    赵又书冲他拱拱手:“小郎君。”凤歌不爱排架子,立马也拱手道:“赵校尉客气,叫我凤歌就行了。”赵校尉点点头:“是小郎君先客气的。”凤歌一笑:“又书,你到哪里去?”赵又书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方才将军找我了。”凤歌回望了眼,心想是自己举荐的话将军听进去了,拍拍他的肩膀道:“是不是让你主西城之事?”
    “为什么?”赵又书忽然问他:“这一次捉住许世德,你的功劳最大,就算是主事西城,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凤歌本就心中有愧,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惭愧,顿了顿,道:“你在西城多年,无论是对西城的了解,还是众心所向,你都比我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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