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杨昭容绮罗》第131章 毁冠灭裳

    已向季春,燕子衔泥筑新巢,淑蘅殿的宫檐下,住进了一窝燕子,燕子生了小燕子,一窝老小在小小的窝里探出一串灰白的脑袋来,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有些胆大的,偶尔飞进殿里,绕着房梁飞一圈,觉得没甚意思,转眼又飞走。过了几日杨昭容病体更重,成日闷在屋里,下床走两步都觉得费劲,看到燕子,生出丝丝欣喜:“春天真是个生机勃勃的时节。”云喜抿唇含笑:“行宫的燕子胆子都比大明宫的大。”
    杨昭容望着双双飞去的春燕,道:“珠镜殿连老虎见了都得绕道走,别说是燕子了。”顿了顿又似是在喃喃自语:“不知道现在是谁住了进去?”云喜垂着头没有说话,她已经听说,现在住进珠镜殿的是鸢美人,听说她是个极其好看的女子,性子柔和,会唱歌,一把嗓子就跟黄莺一样婉转。杨昭容前脚从珠镜殿出来,皇帝后脚就让她住了进去。也是因为这,宫里宫外的人都晓得,杨昭容已彻底没有前程。云喜听说这些话,难过得紧,又怕杨昭容听了,一直瞒得紧紧的。她笑笑:“谁住那儿还不是一样。”她吹了吹手里的药盅,递给杨昭容。杨昭容瞥了一眼汤药,冷笑道:“谁住在那里都是至尊的棋子罢了,于我倒真没有几分重要。”
    云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杨昭容忽然又问:“最近王婉仪没有教人来探视我的病情吗?”云喜摇头:“没有。”心里暗诽道,恐怕现在她的目光都在注意大明宫里的鸢美人,心思和矛头并不在行宫里。杨昭容笑了笑:“没有趁机落井下石,把我踩进泥里,还真不像王婉仪的作风,你说她这会儿在干什么?”
    绮罗方进屋子便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也觉得有些纳闷,王昭仪意图打压杨昭容多年,照她的性子,当时太子强占陈良媛她便能杀少阳院十几个宫女,又岂是能轻易放过杨昭容的。越想越觉不对劲,闭上窗户,缓缓退出门去。廊下一堆小太监正在搬运石阶上的冰瓷花盆,里头的栀子花有些都快凋谢,不复前几日的华光。绮罗问他们道:“这会儿子换什么花来?”小太监道:“柳常侍吩咐过,还是换栀子。”
    绮罗起了心,照理说,如今这个时节,正是芍药、海棠、鸢尾等的花季,栀子要下个月才能出。上回挽珠是说这批栀子是江南运上来的,现今又要送栀子花。这是为何?她若当真有心,为何不在吃穿用度上厚待杨昭容,偏要运些不易得来的花草?疑心一旦起,就不是那般容易下去。再想到自从这些花送来淑蘅殿,杨昭容病体便越发沉重。当天晚上,她悄悄摘了一朵花送去花房让小喜子帮忙看看。
    “花没有任何问题,都是在江南火窖养的,花瓣花粉上也没添什么东西。”小喜子仔细端详花朵片刻后方说道。绮罗竟有片刻的失神,饮食上、花草上王昭仪都没有做手脚,绮罗实在想不到她还能从什么地方下手?难道说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就在她正纳闷时,小喜子又说:“不过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这花虽然没问题,若是殿里有其他和栀子花相克的植物,混在一起有损昭容病体也不一样。”绮罗陡然来了精神:“有什么是和栀子花相克的?”小喜子想了想,答道:“有很多,小的一概也说不完,杨昭容那儿若是方便,小的明儿巳时到淑蘅殿走一趟,看看是否另有隐秘。”绮罗感激不尽,忙朝他福了福身:“那便麻烦你了。”小喜子慌的作揖打千:“使不得,绮姑姑,您这是要折小的的寿呢。大王吩咐过小的,但凡姑姑有吩咐,照依当是,姑姑要谢也万万谢不到小的头上来。”绮罗听他如此一说,对李炎更是感激。
    次日,日头高照,云喜搬了躺椅在园子里,四周围着锦绣屏风遮风,屏风上绣的是仕女图,艳丽得很,和这无边融融的春光正好相称。园子里的梨花已簌簌落了,风过处,花飘似雨,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就像上好的钩花锦缎。绮罗在弹琵琶,红雨弹瑟,云喜不会鼓吹,敲着响鼓。巳时正的梆子刚打过,在殿门守着打双陆的宫女便进来禀报:“禀杨昭容,花房的小喜子说来修剪花枝。”杨昭容微微抬了抬眼,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花儿开得正好,叶子也才冒出来,修剪它做甚么?打发去吧?”绮罗听后,忙道:“我看那边的薜荔长势不大好,叶子太过浓密,缠在一起入秋后不好开花,不如让他来修一修。”杨昭容瞧了她一眼,心知绮罗不是轻易好出口的人,沉吟片刻,绣口微吐:“叫进来。”绮罗放下琵琶,道:“我领着他去。”杨昭容点了点头,默允了。
    见她转身去后,婀娜身姿在梨花雨中穿行,杨昭容半眯着眼,问云喜:“日间菜蔬果饮,你们都想的什么法子得来的?”云喜低了低头,想着这些事情恐怕早就瞒不过她的眼,胡诌也糊弄不过去,如实答道:“主子知道我的,这些年我能有什么能耐,多亏绮罗想的法子,也不知她求下多少人。”杨昭容“哦”了声,随即淡淡说:“入绝境处都能逢生,她倒有大能耐。”云喜颔首。
    小喜子从前院的花草一直看到正厅,再到廊下,这里看一看,那里瞧一瞧,偶尔闻一闻,再摸一摸,眉心蹙了松,松了紧,待将那十几盆栀子看完,神色一松,说道:“杨昭容的病症果然出在这花上。”绮罗一顿:“何出此言?”小喜子四顾一圈,见无人在旁,遂压低声音凑在绮罗耳边私语。绮罗听后,只觉背后生寒,果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道:“这事该如何处置,我拿不定主意,你去跟杨昭容禀明缘由。”小喜子颔首应承。
    绮罗领着小喜子行到院子里,杨昭容捧着书正看到入神处,她叫道:“昭容。”杨昭容看了看绮罗,又看了眼旁边垂手而立的小喜子,将书放至一旁,道:“有什么话,你们说罢。”绮罗朝小喜子递了个眼神,小喜子方压低声音问道:“小的斗胆,请问昭容,最近是否觉得头晕发闷食欲不振身子上没有气力?”杨昭容猛然抬头,紧紧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小喜子长吁一口气,正欲说话,杨昭容又问道:“本宫是不是中了毒?”小喜子摇摇头:“禀昭容,您这不是中毒的迹象,而是因为病症深化,病入骨髓。”杨昭容斜眼看他:“本宫顽疾不愈,恐怕是整个行宫都知道的事情,不要你在此多嘴。”见她言语中已经有了不悦,小喜子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昭容的病都是因为廊下那几盆栀子花加深的。”
    杨昭容下意识去看汉白玉的石阶上那几盆迎风招展的白花,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小喜子向她做了一揖,缓缓走到石阶上的花盆旁边,在里面拨弄片刻,摘了两片不怎么显眼的野草走过来,又问杨昭容:“昭容最近是否白日常在廊下透风?”杨昭容不知他是何意,点了点头。小喜子说道:“此草名叫兰芝草,本是无毒的,但是若它混合了栀子花的香味,能使栀子花的香气更加沉郁,便成了有毒的东西。可这毒又算不上什么,因为它对正常人几乎没有什么用,可昭容前段时间贵体欠安,嗅花之后便比常人更易察觉,是以会时常犯恶心,食欲也不振,就此下去,病体愈重,直至消亡。”
    杨昭容的手把玩着腰间上挂着的一枚翡翠玉佩,大红的璎珞穗子在她雪白如葱的指尖游走,颜色鲜明极了。她点了点头,对他说:“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小喜子打了个千向她告辞。待他走后,杨昭容召来绮罗,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绮罗道:“奴婢昨儿觉得那花有问题,自搬来那花,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能不说跟它没有关系。”杨昭容扯着嘴角笑了笑,眼光森森地看向石阶上娇艳的花朵,道:“我早就该知道,她不会那么好心,也不会那么便宜了我的。”
    云喜听了小喜子的话,身抖如筛:“主子,现在要怎么办?”一个极其凶残的想法从杨昭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将那块玉佩塞回腰间,道:“再过几日行宫该换宫装了吧,到时候针工局的人来了,你们去请几个来,央她们帮咱们做几个香包,到时候当着她们的面从花坛里摘来栀子花和兰芝草,做好之后送到宫里,逢人就送,尤其是太皇太后,两位太后还有太子和王婉仪那个贱人的宫里。”顿了顿,眼神中现出一丝凶狠来:“还有皇上那儿,也不要忘了。别忘了,一定要极力宣城,是王昭仪给我送的花,未免花朵凋零,徒留伤悲,故做此香包,以示王昭仪恩威浩荡。”
    绮罗心中第一反应,竟是佩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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