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杨昭容绮罗》第130章 恩断情绝

    红雨的燕子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坠向高墙的甬道边上。红雨眼角闪过一丝遗憾:“飞走了。”绮罗拿了剪子,比划着在自己的纸鸢绳子,“咔擦”一刀也给剪断:“给你的做个伴去。”红雨睨了她一眼:“好端端的剪了做什么?多可惜。”绮罗笑道:“人家在天上飞,好不容易得来自由,你手中还牵着它的命运,岂不憋屈死了。不若放它飞去。”红雨睨了她一眼:“它怎么会憋屈,你又不是纸鸢。”绮罗道:“你怎么知道它不憋屈,你又不是它。”
    两人都相对大笑起来,正说笑着,远处有个小太监捧来了那只燕子,远远地问:“是哪位娘子的纸鸢?”红雨羞赧,推搡着绮罗去接,她磨不过,又不好叫人一直等着,遂小跑过去。走近了一瞧,来的却是小西子,他拍了袖子给绮罗请安:“绮姑姑。”绮罗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小西子也笑:“小的是奉大王之命,来找姑姑的。赶巧从这边经过,被这纸鸢砸了头,却不想是姑姑的。这可不是姑姑疼小的,让我省走那些路嘛。”绮罗抿了抿唇,又问:“大王叫你来做甚么的?”小西子左右环顾了一圈,轻声说:“大王让我来告诉姑姑,今儿午时末陛下回銮,王昭仪和鸢美人侍驾。”绮罗蹙眉:“鸢美人?”小西子道:“听说是陛下新纳的妃子。”绮罗敛目嗯了声,道了声知道,小西子便打千告退:“请姑姑代小的向昭容请安。”
    小西子去后,绮罗极为不安,这事李炎没必要故意遣小西子来一趟。他来这一趟定有他的道理,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妥当,将纸鸢还给红雨后,绮罗寻了个由头往淑蘅殿回去。她回去得正巧,挽珠正好在殿里,指挥着宫女往殿里搬运东西,见到绮罗回来,忙迎上前,拉着她的手:“方才我来了便问你们为何不在,这会儿你就回来了。”绮罗道:“今儿日头好,昭容到东林放纸鸢去了,挽珠姐姐到这里来作甚么?”挽珠指着宫女进进出出地搬动花花草草,说道:“昭仪说昭容在这里养病,正巧大明宫里花匠养的栀子都开花,好闻得很,今儿陛下在曲江池赐宴群臣,正好送来给昭容,她瞧着这花,心情也能好些。”绮罗盈盈一笑:“还是昭仪想得周到。”挽珠笑道:“劳你代我向昭容请个安。”绮罗点点头,福身将她送出门去。
    她暗叹一口气,还好昭容今儿不在殿里,要她听到挽珠的话,还不得生半晌闷气。那些栀子花都摆在回廊的石阶上,用冰瓷方盆装着,花儿朵朵开得正好,花朵又白又香又大,隔得远远的都能闻到那股子沉郁的香气,她微微叹了口气,让搬运东西的太监将东西摆弄整齐,又折过身往东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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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季节的天气,既不闷热,也不寒冷,日光照在赤金色的琉璃瓦上,金光灿灿。柳枝上隐约有了鸣蝉声,皇帝喝了许多酒,脑子沉沉的,起了銮驾也不想坐,从曲江池一路走去行宫。走了一路,浑身舒展,头晕也缓解些许。周绪绞了帕子给他擦脸,又伺候他更换衣服上榻小憩了会儿。方才眯了眼睛,朦朦胧胧的听到有弹琵琶的声音,弹的是苏州的小曲,宛转悠扬,听得人水涔涔的。一瞬间竟生出错乱的记忆来,只当自己还在江南一方小园子里,花开如锦绣,花落铺如绸缎,杨芍在花影重重里,穿的一身白玉兰色的斜襟上衣,套了条月白色的襦裙,杏白披帛缠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她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展颜一笑,那花都没了颜色。
    一个恍惚睁开眼,帐顶是明黄绣金龙纹,挂在沉重的雕花大床上,顿时睡意全无。忽的记起迷迷糊糊时想到的事情,自己都笑了,她的手受了伤,早就抱不动琵琶。见他起来,周绪忙小跑进来,请安道:“主子,起来了?”皇帝自己去够塌下的鞋,摇头道:“外头谁在弹琴?”周绪忙道:“东林那边有人在放纸鸢,想必是他们,老奴这就叫人将他们轰走。”皇帝又说:“无妨,闷了一冬,也叫她们好生热闹下,朕没了睡意,出去走走。”周绪跟在他身后,腕上搭着一件薄薄的披风,预备起风时用。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向东的廊上阴了下去,偶尔刮过一阵风,凉丝丝的。越往观景阁楼上走,琵琶的声音也就愈清晰,那是江南的小调,市井之上唱能听到,可是这行宫内苑为什么也有?皇帝心里不知为何忽悠悠一轻,迈大步子朝楼上走去,周绪心里紧得很,动荡不安。阁楼向西一望便是东林,底下果真有十来个人,有人在放纸鸢,有人在蹴鞠,嬉笑烂漫,个个都快活得很。周绪骂道:“忒没规矩了些,老奴这就叫人去把他们轰走。”皇帝双眼紧紧扣在那一抹鲜红灿烂上,见到她怀中抱着的琵琶,心底猛然一空,坠往无边炼狱,直至烈火焚灰,淡淡地说:“不必,她们不知道朕今儿来了。”
    “殿中省的人早就在操办,怎……”话不及说出口,自己就截断话头,顺着皇帝的目光看下去,恰好能看到杨昭容大半张侧颜,嘴角那弯弯的弧度,眉角飞舞的色彩,气色十足地好。他小心翼翼偷偷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见他目光胶着在她身上,讪讪道:“陛下,要不要老奴将昭容请上来?”皇帝抬手阻止了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在大明宫你见她这么笑过吗?”周绪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道:“昭容总是带着笑的。”
    “那不一定。”皇帝淡淡的说,停住一半,又不知该如何去描述有什么不一样,道:“将你安插的那些人都撤回去。”周绪手心的汗黏糊糊的,不知如何作答,道:“老奴听说行宫这边的人都踩高捧低,昭容这些年又树敌……”皇帝已收回目光,回过身往回走:“撤回来,她会没事的。”周绪擦了把脸上的汗渍,快步跟上前。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伺候皇帝十几年,杨昭容受宠十几年。杨昭容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皇帝不是早就门儿清的,为何偏偏在这个当口发难。她这些年在后宫树敌颇多,后宫牵扯着前朝,如今将她打发到这里来,还不兴背后周旋打点,可不真是要了她的命?他瞅着皇帝的心思,分明还挂念着她,怎地就绝情至斯?
    皇帝走了几步,又回过神,顿足问周绪:“郑注来了没有?”周绪忙撇开别的心思,恭敬道:“主子方才睡下,老奴就命人去请,这会子该是快到了。”皇帝不再回头,大步离开此处,徒留梁上燕子鸣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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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以后,杨昭容的病又反复起来,连着半旬都不见好,问她哪里不畅快,也只说觉得身子沉甸甸的,腾挪一步都累得慌。行宫里管事的大太监柳常侍越发欺压人,见她病得这么重,非但不跑快些递东西来,反是克扣了该有的份例。一日三餐的菜蔬都精简不好,送来的也都是些枯枝烂叶,挑挑选选做出来的东西她也没什么胃口。绮罗见势不对,这个时候总不能和柳常侍当面冲突,否则少不了的苦头要吃。她想起李炎说的花匠小喜子可以使唤,于是私下去找了小喜子一回。
    小喜子个子小小的,是个在花房里当了很多年差的老小太监。说他老是因为他在这儿当差了许久,说他小是因着年纪的确小。他看似不起眼,实则眉眼中透着精明,绮罗不求他作甚,只让他能想法子运些菜蔬进来。人生在世,顶重要的就是吃吃喝喝,只要有得吃有得喝,便不怕别的明枪暗箭。她原以为小喜子要思量一番,没想到她方才说了,他便一口应下,半点思虑也不带,只说:“绮姑姑,你放心好了,东西我晚些时候就给你送去。”绮罗千恩万谢,回了淑蘅殿。
    小喜子办事十分麻利,傍晚夜色还未大黑,小喜子就将东西送来了。他说:“有些鱼虾,昭容现在病着,小的还送来了些天麻杜仲和白芷,和香菇、菌绒一起炖成汤,她好进食些。”绮罗点头又谢了一回,小喜子说:“绮姑姑千万不要客气,东西没了,你便在门口摆一盆大红杜鹃,小的见了自会让人送来。”绮罗心知自己和小喜子不便时常见面,否则引人耳目就得不偿失了,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小喜子离开后,她带着那些东西回到小厨房里,云喜正在炉子前生火,见她回来,心里酸溜溜的,她什么时候过过这种日子,就连吃东西也要看人脸色。绮罗见她眼眶红红的,心知她不痛快,轻声安慰她道:“可别红了鼻子眼睛,教昭容看到,她该更难受了。”云喜抬起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道:“至尊的心为什么这么狠?”绮罗拍拍她的背,无言以答,叹息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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