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527章 虚实界限间怒放的生之华（VI）

    身为拥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诺娅不难看出缪斯脸上的神情意味着什么。那种夹杂着喜悦、享受、哀伤与忧愁的神情，可以说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那代表着，缪斯已经彻底沉溺于梦乡所带来的虚幻之中，如果这么一直下去，放任她不管，很快，她就会被同化为梦乡虚幻的一部分，从此不复存在。
    这并非危言耸听，哪怕存在于这里的只是缪斯的一个分身，但梦乡的规则便是如此。一旦秩序生命沉沦于此，那么，其存在本身的概念便会被扭曲，成为虚幻的一部分。而代表真实的那一部分存在则会消失于这个世界上，从人们的印象中被抹去。因为这种抹除是针对存在本身，所以，不管是分身还是本体，都会一视同仁。
    对于诺娅来说，眼睁睁看着缪斯就此沉沦于虚幻之中是无法做到的，不是因为什么同情和怜悯，而是因为，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缪斯求证。在那之前，缪斯绝不能就这样消失。
    她向前踏出一步，正要开口，将缪斯从名为虚幻与现实交界的世界中唤醒。就在这时，白合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诺娅疑惑地回过头，却发现白合对她摇了摇头，然后指着不远处的缪斯，对其示意。
    诺娅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投过去，顿时愕然发现，在缪斯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正有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从她的眼角，流经脸颊，最后，在她嘴角略微勾勒起的弧线处滴落，混入虚空中，消逝不见。
    诺娅看着那张笑中带泪的脸庞，若有所思。
    缪斯既然处心积虑想要进入梦乡，那么，她不可能不知道沉沦于虚幻所带来的后果。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梦境。在梦境之中，她以为自己抓住了真实，为此，连这个世界都可以放弃。
    既然如此，那么，将她从那虚幻之中唤醒，是否便是正确的选择呢？
    “就让她继续吧。”白合轻声说道：“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不需要别人来干涉。”
    “可是……”
    诺娅抿了抿嘴，有点犹豫。
    对于她来说，这并非是干涉不干涉的事情，缪斯来到这里的方法涉及到了白合和姬由，所以，她必须确认一些事情，以解开内心的疑惑。
    然而，白合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并非所有事情都需要弄明白。”
    “大概，虚幻与现实，便是如此。”
    她的声音在诺娅耳畔低低回响，诺娅愣了愣，然后沉默。
    姬由歪了歪头，就这样看着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三人站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缪斯笑中带泪，沉溺于虚幻与现实的交界之中，看着她的意识逐渐由现实向虚幻扭曲，看着她就此沉沦，手中紧扼名为虚幻的真实。
    灰色迷蒙的雾气不知从何处冒出，轻轻裹住了缪斯的身躯，宛如恋人温暖的怀抱，一点一点将缪斯拉入怀中。一种莫名的忧伤氛围忽然形成，名为命运的河流在虚空中悄然流淌，从那之中看到的，是名为苦涩的选择。
    灰色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自双足而上，一点一点将缪斯吞噬。三人心中都很清楚，当缪斯被灰色的雾气彻底吞噬时，也就意味着她已经被梦乡的虚幻同化，自身的存在将会从真实之中被抹去。从此，缪斯这个名字将归入虚幻的世界，不复存在。
    当然，对于缪斯本人而言，或许，那也是一种真实吧。
    灰色雾气吞噬了缪斯的双足，吞噬了她的身躯，吞噬了她的手臂。很快，雾气缠绕着四周，散发出一种缥缈的气息。缪斯整个人仿佛蚕茧一样被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脸。此时此刻，那张美丽精致的脸庞略微蹙眉，似乎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怎样的命运，并为此感到哀伤与无助。
    可那都是缪斯自己的选择，无论是白合姬由，亦或者是诺娅，都无法干涉。
    然而，就在她们内心为缪斯的即将逝去感到略微的忧伤时，被包裹在灰色雾气之中的缪斯脸上，那对湛蓝色的眼眸忽然睁开，宛如水晶通透清澈，映照出三人的存在。
    “什么！？”
    包括诺娅在内，三人都愣住了。她们原本以为，缪斯的自我意识早就在自我沉沦之中走向了虚幻，可没想到，原来，在沉溺于梦境的这段过程中，缪斯的自我意识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换句话说，她根本就没有被梦乡的虚幻影响，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紧扼住的不是什么真实，而是无法望见，虚无缥缈的虚幻！
    “可是，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选择真实，而要接受梦乡的同化，走向虚幻呢？
    白合喃喃着，没有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但是，诺娅和姬由心里都很明白，她想问的那个问题。
    那同时，也是她们的疑惑。
    缪斯湛蓝色的眼眸望着她们，脸上尽是温柔的神色。她轻声开口，说道：“我很感谢你们，能让我从虚幻中看到那样的真实。”
    “或许从一开始，我的理智就在告诉我，那不是真的，那是虚幻的存在。但是，我更宁愿用自己的感情去思考，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眼泪，相信自己的歌声，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皆为真实。或许，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吧？”
    她自嘲地一笑，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那是虚幻，却还是自愿被梦乡同化：“对于我来说，虚幻也好真实也好，实际上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再次见到他，那么，哪怕是梦境，我也会无可救药地一头扎进去。溺水者的唯一希望是他人的帮助，我也将自己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梦乡上。”“也许，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我知道，这是我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即便是在梦境之中，我也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歌声，那歌声提醒我，告诉我自己内心最深沉的渴望。对于一名歌唱的人而言，最要紧的一点就是，永远不要背叛自己的歌声。”
    “因为，歌声，就是你的心声。”
    她脸上浮现出温暖的微笑，似乎并不在意那样的选择会让自己走向虚幻，从此不复存在。
    歌声，是心声？
    白合身躯微微颤抖，在这一刻，她心中想起的，是曾经堪培拉的圣女诺娅，以及曾经梦境之中的少女诺娅。
    她们的歌声，是否也是自己的心声呢？如果是，那么，那个“自己”，到底是圣女诺娅和少女诺娅，亦或者是如今的梦乡之主，大贤者诺娅呢？
    白合很难弄明白这歌声背后的真相，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或许，自己永远也无法弄明白了。
    “我要死了。”
    缪斯忽然抬起头，望向什么也不存在的虚空，然后又笑了：“也不能说死吧，只能说，化身为梦乡的一部分，同时，永远与虚幻为伴。”
    “……”
    三人都沉默，尤其是白合，内心梗梗的，感觉什么堵在了胸口，让她有点气闷。
    “在走之前，请允许我提醒一下你们一些事情。”
    缪斯看向他们，说道：“不要离开梦乡。”
    “诶？”三人都愣住，姬由连忙出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离开梦乡的话，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情。”缪斯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她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七圣——也就是包括我在内的那七个人，对于混沌灵魂魔力的研究实际上远远超乎你们的想象。我们并不仅仅把它当成一种可以利用的事物，也并不只把它用于对母神大人的封印。事实上，我们还发现了混沌灵魂魔力的另一种性质，也就是共鸣。”
    “共鸣！？”
    诺娅神色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没错，共鸣。”缪斯这时候的神情变得很笃定，她说道：“混沌灵魂魔力因为其混沌的性质，能够和混沌产生共鸣。这种共鸣可能是通往另一种境界的钥匙，但一旦出现差错，便会成为导致毁灭的诱因。而在你们踏入神殿的那一刻，我们便启动了这种共鸣。如果你们现在离开梦乡的话，就会因为这种共鸣而带来某些无法料想的后果。”
    “所以，在共鸣结束之前，你们最好还是待在梦乡比较好。”
    缪斯说完，闭上眼，不再言语。
    诺娅皱了皱眉：“我们如何确定你所说的是真的？就算那是真的，你又为何要帮助我们？你不也是那些罪人的一员吗？”
    缪斯睁开眼，笑了笑：“想要确定我说的，只要继续等下去就好了，很快你们就会看到共鸣所带来的影响与变化。至于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
    她仰起脸，灰色的雾气逐渐将她的面庞包裹。在这灰色迷蒙之中，她整个人向着虚幻的世界堕去。
    虚空中，还残留着她最后留下来的话语：“只是感谢你们帮我抓住了那真实而已。”
    她的气息很快消失，整个人归化为了梦乡的一部分，从此不复存在。
    直到最后一刻，她依旧相信自己抓住的是真实。
    诺娅站在原地，神色变幻，最终又归于平静。
    “如她所说的，你们先暂时留在梦乡吧。”
    白合与姬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但又有点担忧：“可是，路德他们还在神殿内，缪斯所说的共鸣……”
    “那就暂且相信他们吧。”
    诺娅面色淡然，似乎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白合与姬由听到她的回答，脸上顿时挂上了无法化去的担忧。
    ***
    此时此刻的现实世界之中，乌云翻滚，雷电轰鸣，天穹之下如世界末日到来般黑暗，这景象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驾驭着克拉希尔，正发起猛烈进攻的法尔忽然停止了攻击，漂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在他身旁，沉默寡言的世界观测局三大议长之一的奥利弗静静地站在阴沉的天空中，一言不发。
    虽然敌人忽然停止了进攻，但纽利斯和安塔并没有要趁机脱逃的意思，他们纷纷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身旁的同伴。
    被众人注视着，缪斯的本体正变得虚幻透明，逐渐被灰色的迷雾吞噬，整个人的气息开始黯淡，变得如风中残烛一般微弱萧瑟。很显然，她的存在，正在缓缓消逝。
    然而，即便是就要消逝，缪斯的眼角依旧挂着晶莹的泪珠，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那微笑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忍直视。
    在她身旁，她曾经的同伴，她如今的敌人，都静悄悄地站在原地，看着她逝去，在虚空中走向寂灭。
    纽利斯与安塔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缪斯要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法尔坐在克拉希尔背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从消逝的少女身上，他感受到了世界的真实与虚幻。
    抓住真实的代价太过残酷，当你抓住真实的时候，那渺小而卑微的灵魂就会化为虚幻。
    在虚幻的世界中抓住真实，在真实的世界中走向虚幻。
    这就是缪斯最后的归宿。
    虚幻与真实交界之处，生之华正在怒放，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