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488章 真心的传说

    当莉莉丝收拾完毕，来到斯泰尔的房间内，准备为他讲睡前小故事的时候，后者正坐在床上，仰头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暗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斯泰尔？”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口中问道。
    “啊！没、没什么！”
    斯泰尔这时才意识到莉莉丝的到来，连忙回过头。
    “真的吗？”
    莉莉丝颇为好奇地看着他：“对着窗户发呆可不像是你的性格，倒有点像是安道尔……唔……”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不再言语，目光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安道尔？
    尼可的哥哥，自己那个看上去很高冷的表哥？
    据说是在学院中和姐姐不相上下甚至一样优秀的人，对于斯泰尔来说，大致相当于“别人家的孩子”。
    虽然，在斯泰尔看来，自己的姐姐无论何时，都是最优秀的，也只会是最优秀的。
    他没有理由地这样相信。
    “在想什么，斯泰尔？”莉莉丝忽然说道：“说起来，再过不久，你也要进入学院学习了吧？”
    “诶！？”斯泰尔大吃一惊：“有吗？这么快？”
    看着他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莉莉丝恨铁不成钢一般叹了一口气：“几天前，我就和你说过这件事了吧？”
    “可以不去吗？”
    斯泰尔祈求道。
    然后得到了斩钉截铁的答复：“当然不可以！”
    “哦。”斯泰尔失望地低下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复又问道：“那尼可呢？尼可他和我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几天前我也一起说了……”莉莉丝又叹了一口气——当然，面对斯泰尔时她总是在叹气，或许是因为斯泰尔总能令她操心的缘故——说道：“他比你小一岁，所以暂时不用去。”
    “比我小一岁！？”斯泰尔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么可能？”
    他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和他一样出身高贵，但天生就比他多出几分机灵与狡猾——就像狐狸一样——的少年，顿时对莉莉丝的话语表示无法接受。
    “可事实就是这样。”莉莉丝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现在才意识到吗？”
    斯泰尔点点头。
    “那么，你也应该意识到，自己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像尼可那种年纪的男孩，或者更大……是不需要他们的姐姐每天晚上帮他们讲睡前故事的。”
    莉莉丝再度叹了一口气，仿佛斯泰尔这样的习惯让她感到很担忧，就像担忧自己总也长不大的孩子。
    “我可不这样觉得。”斯泰尔鼓着腮帮子：“那些故事，才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呢，他们就只会说幼稚或者天真这样的话语吗？实际上，他们不也有过这样的过往？”
    “可他们的过往都已经成为了确确实实的过往，而你似乎还要延续到未来呀。”
    “那也比遗忘要好吧？”斯泰尔气呼呼地反问了一句，然后从枕头边将那本《圣君埃文传》抓来，递向莉莉丝：“说了那么多，姐姐，你不是想走吧？”
    他极度怀疑自己的姐姐是想放弃为他讲故事这样的艰巨任务。
    然而，这是背叛，是无法容忍的背叛。
    “我可没这么说过。”莉莉丝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那本封面古朴大气，给人一种庄重之感的书籍：“真奇怪，你以前可不喜欢看这些书。”
    “可你还是逼着我看了。”斯泰尔盯着她：“……而且，这句话，之前你就已经说了，没必要再重复一次的。”
    “说到底，还是快开始吧。”
    他迫不及待地说道。
    “长不大。”
    莉莉丝摇摇头，然后轻轻翻开手中的书籍，全然没有注意到斯泰尔眼中狡黠的光芒。
    “那么，我们就先从……唔嗯？”
    她视线定格在那略微泛黄的书页上，口中发出惊疑的声音。一会后，她抬起头，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翱翔天际的勇者……斯泰尔，这就是你要听的，埃文先祖的故事吗？”
    “我觉得差不多嘛，埃文先祖也是天空的后裔啊，而且，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他也确实是拯救大陆——起码是拯救了人类的勇者吧？”斯泰尔狡辩道。
    莉莉丝抖了抖手中那镌刻着“圣君埃文传”这几个烫金大字的书，月牙似的眉毛轻轻一挑：“学会狡辩了吗，斯泰尔？姆？”
    她发出悠长的鼻音，示意自己生气了。
    斯泰尔似乎是被她给吓到了，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回道：“这不是狡辩。”
    仿佛是为了争取自己应该拥有的合法权益，他又说道：“不管怎样，你会给我讲的，对吧？你答应我了，对吧？”
    “我答应你的……不是《圣君埃文传》吗？可不是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勇者小说。”
    “并不莫名其妙。”斯泰尔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提高了语调：“可是，不是说好的吗，给我讲这本书，说了‘这本书’，那就是‘这本书’啊！”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虽然如此，但以为偷换概念就能蒙混过关的想法也确实有点肤浅了，起码，太看不起莉莉丝了。
    后者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斯泰尔顿时就认怂了：“不讲……就不讲啦。诶，姐姐，我想睡觉了……”
    莉莉丝笑得更开心了：“不需要我给你讲一讲埃文先祖的故事？”
    “不需要。”斯泰尔拍了拍枕头，目光很真挚：“我困了，真的。”
    莉莉丝眼眸顿时弯成了月牙，“男孩子。”
    她说道，又举起手中套着《圣君埃文传》书皮的勇者小说：“我来给你讲故事，斯泰尔……”
    “耶！”
    斯泰尔欢呼，刚要赞美一下伟大的姐姐莉莉丝，却忽然听到她补充道：“只此一次哦，斯泰尔。”
    “没关系！”斯泰尔正襟危坐，满脸期待：“快开始吧！”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勇者小说……”莉莉丝又摇了摇头：“长不大。”
    她翻开书，开始为斯泰尔讲书中的故事，声音如夜莺歌唱，清脆悦耳，飞出窗户，在夜风吹拂之中飞向远方迷离的黑夜，在过往中飞翔，又在光阴中流连：“……这是名为罗岚的勇者拯救世界的故事，他曾登临此世最高的山峰之巅，在那里聆听世界的低语，也曾到达远离尘世的幻想之乡，得到妖精的眷顾；曾为正义对峙诸神的存在，也曾英勇抵抗入侵大陆的深渊邪魔；曾驾驭波涛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远航，也曾与巨龙共舞，翱翔于最遥远最广阔的苍穹……”
    “他是勇者，是拯救世界之人，也是……”
    “命运与历史的见证。”
    仿佛多情的吟游诗人拉着竖琴，在火堆旁吟唱自己最得意的诗章，莉莉丝也好像是唱诗一般唱出了这个故事。然而，比起羁旅的吟游诗人，她的声音中除了沧桑与厚重，似乎又多了一种神圣的空灵与高贵的威严，就像是全心全意侍奉自己内心神明的圣女，她如此纯洁，如此虔诚。。即便是教堂的唱诗班，也未必能如她一样唱出内心的信仰。
    勇者的故事，在她的嗓音之中得到了升华，从一个故事，变成一个传说，乃至于一种信仰。
    那是斯泰尔的信仰。
    他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莉莉丝的面容，耳畔回荡着她温柔的声音，不知怎的，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又想起了莉莉丝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长不大。
    确实是长不大。
    而他也不想长大。
    未长大的男孩的梦中，有他的妖精，有他的巨龙，有他的勇者，有他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奇妙世界。这一切，都是他所宝贵着，不愿意轻易与人分享的礼物。
    唯有眼前的少女，与他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少女，能进入那样的世界。
    其实，倒不如说，正是由于少女的讲述，斯泰尔才会沉浸于那样的世界。
    因为，她讲述这些故事，总是如此真实，让斯泰尔不得不去相信那种世界的存在。
    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朦胧的憧憬，就好像孩童憧憬着自己的父母，他也憧憬着莉莉丝。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接受那样天真幼稚的他。如果说，他一定要活在无穷无尽的过往，那么，那样的过往，必然到处都是她的笑容，与她在岁月中留下的剪影。
    斯泰尔也许很幼稚很天真，始终固执地相信着某些并不存在的东西，但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梦想中那个勇者的身影，不仅有强大的圣剑，也不仅乘坐威武的巨龙，在那个身影背后，应该还有谁的存在。
    会是谁呢？
    从那模糊的剪影之中，斯泰尔总能看到莉莉丝。
    不管勇者的身后有多少人，不管勇者需要保护多少人，始终有一个，会是她。
    而勇者，或许……会是斯泰尔。
    于是，到最后，他终于明白，斯泰尔并不只是单纯地相信勇者的存在，也不只是单纯地渴望成为那样的存在。他所梦寐以求的，是成为自己心目中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能够拥有保护自己所爱之人力量的勇者。
    莉莉丝为他描绘出了那样的身影。
    所以，实际上，让斯泰尔萌生了对勇者憧憬的人，正是莉莉丝。倒不如说，其实，莉莉丝就是斯泰尔心中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勇者——她金发金眸，手持圣剑，骑着巨龙，翱翔于天空，在他无法望见的地平线上守护着他梦中的奇妙世界。
    斯泰尔的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姐姐？”
    ——“怎么了？”
    ——“你相信……巨龙吗？”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问而已。你，相信吗？”
    ——“巨龙啊，这种生命，书上说了，大概是不存在的吧？”
    ——“这样吗？”
    ——“可是——我还没说完呢——可是，如果你想去相信它存在的话，那就尽管去相信吧。”
    莉莉丝笑着，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因为，凡是出于真心的期待，从来不会被否定。”
    这一瞬间，深沉浓郁到吞没万物的黑暗将四周包裹，莉莉丝身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如炽烈燃烧的火焰，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光芒之中，她的身影似乎与另一个少女重合到了一起。
    少女有着白金色的长发，她睁开眼时，湛蓝色的眼眸映照出斯泰尔的存在——
    他手持镌刻神圣铭文的圣剑，身后展开一对遮天蔽日的纯白羽翼，白色羽毛纷飞着落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
    “从来没有什么巨龙的传说。”
    “真心，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正的传说。”
    少女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
    斯泰尔紧握手中的圣剑，坚定而缓慢地点头：“嗯。”
    四周，传来鸡蛋壳破碎一样的声音。
    “咔擦，咔擦……”
    黑暗，被光明冲破了。
    流星，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