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487章 畏惧分离

    夜已经深了，空旷的宫殿内熄灭了大部分灯火，在轻薄的黑色细纱笼罩之下变得沉静。花园中偶尔传来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虽然有点纷杂，但反而更加衬托出了一种静谧和安详的氛围。
    守夜的侍卫如雕塑一般守候在长廊之上，恪尽职守，而提灯从长廊上穿过的女官脚步轻快，似一阵微风很快掠过，唯有来到一间依旧燃烧着通明灯火的房间前，才下意识地放缓脚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个娇小的黑影正坐在房间内，似乎是在伏案读书，久久没有抬头。
    女官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发出“铛铛”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莉莉丝殿下……”女官柔声说道：“可以休息了，殿下。”
    房间内，伏案的黑影抬起头，轻哼了一声：“嗯？”
    虽然只是轻微的语气词，但却因为少女美妙音色的缘故，听上去极为动听，如流水潺潺直入人心。
    下一秒，黑影站起身来，离开书桌，走到房门前，将门打开。
    是金发金眸，气度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少女，从她身上，很自然地散发出一种优雅与高贵的气质，让每一个面对她的人都不经意间自惭形秽，不敢去直视她的存在。
    这位女官自然也是如此，面对眼前的少女，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向旁侧去：“殿下，已经很晚了，陛下说您应该回房休息了……”
    “休息吗？”
    少女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书房，眼眸中有些许犹豫。
    “是的。”
    女官的声音越发恭谨。
    不过，她内心却暗自感慨。
    公主殿下对于学习的痴迷，简直令所有人惊讶。
    身为帝国的长公主，她自小聪慧敏捷，在学习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据教导她学习的那些宫廷教师反映，无论是历史地理等人文科目，还是宫廷礼节等礼仪科目，她都表现出了无可挑剔的完美，以至于到最后，那些教师都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她才好，只能任由她自己学习。
    而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种天赋，对于学习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自从发现那些宫廷教师的知识已经不足以教导她之后，她就无师自通学会了用各种方法途径进行自我完善与补充。像现在这般读书读到深夜，不过只是那些方法途径其中之一的表现罢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哪怕她的天赋如此惊人，她也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傲慢。她对自己的同龄人——无论身份贵贱——都表现出了一种谦逊与温和，甚至，就连对待宫中的侍从和女官，也是极为平易近人。光是这一点，就让她赢得了王城上下几乎所有人的一致认可。
    拥有高贵的出身、超凡的天赋以及贤仁的美德，看上去，她就是一个完美的存在。若硬是要从她身上找到一个缺点的话，那大概就是……性别了吧？
    女官悄悄瞥了一眼少女精致的面容，内心暗自叹息。
    莉莉丝长公主殿下的能力与性格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但同时，所有人也都在遗憾——或许，有一部分是在庆幸——这些情绪出现的原因都是因为，莉莉丝不是男的，所以……没有继承帝国王位的资格。
    她是如此优秀，但也同时，如此令人惋惜。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她如此优秀，所以，大家才会叹息。
    身为女儿身，又出生在帝国王室，即使再优秀，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如果那位王子殿下也能像长公主殿下那样优秀，那就好了。
    女官叹息之余，内心还有稍许无奈。
    毕竟，那位王子殿下的“顽劣”，宫内的人……或者说是，整个王城的人，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以前还好，虽然对学习不甚感兴趣，但好歹还会去努力。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就变得不思进取了，这也成为了所有人的另一个遗憾，以及一部分人的另一种庆幸。
    长公主殿下莉莉丝，以及王子殿下斯泰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各自牵系着一种遗憾与庆幸。
    正当她内心浮想联翩之时，莉莉丝忽然问道：“斯泰尔呢？斯泰尔睡了么？”
    斯泰尔？
    可不就是那位王子殿下？
    帝国人都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对于自己的弟弟可以说是十分关心的。
    “斯泰尔殿下还未就寝。”她回道，然后，还想说点什么，脸上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这样吗？”莉莉丝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那个天真无邪的弟弟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了：“还在等我去给他讲故事吗？”
    她扶了扶额，有点无奈。
    莉莉丝殿下，也蛮辛苦的啊。
    女官看到她脸上无奈的表情，颇为同情。
    “这……确实有点晚了。”莉莉丝抬头看向廊外，只见夜空深邃，有零星的星辰闪烁微光，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但是，就算再晚，总有一些人还在守候。
    “你先下去吧。”
    莉莉丝对着女官说道。
    “是。”
    女官低头，然后提灯，缓缓离去。
    莉莉丝站在长廊上，望着那橘黄色的灯火如繁星光芒远去，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一眼深邃的夜空，又走回到了书房中。
    她知道，现在还远不是自己休息的时候。
    不出她的意料，很快地，长廊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昭示着来人内心的迫切与渴望。
    敢在深夜的宫中这样肆无忌惮奔跑的，似乎就只有一个了。
    莉莉丝很无奈一般叹了口气，唇角却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微笑。
    很快，书房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声音在长廊间回响。与她一样金发金眸，但年纪很明显比她小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他面容稍显稚嫩，丝毫没有王室中人应该有的成熟与稳重，气质也不像她一眼高贵优雅，反而给人一种活泼机灵的感觉。
    当然，实际上，这种活泼与机灵，才是他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有的。
    “姐姐！”
    小男孩站在门口，声音略显激动：“我睡不着！”
    “怎么又睡不着？”
    莉莉丝笑着问道。
    “就是睡不着。”小男孩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小小的手掌上紧握着一本封面古朴大气的书籍：“给我讲故事吧姐姐，圣君埃文先祖的故事！”
    “嗯？”
    莉莉丝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的视线聚焦在小男孩手中的书籍，嘴角含笑，有点好奇地问道：“斯泰尔，你什么时候对《圣君埃文传》感兴趣的？我记得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读这种书的吗？嗯，虽然，你除了那些勇者小说以外，基本什么书都不喜欢。”
    “哪有！”名为斯泰尔的小男孩顿时嘟着嘴，显然对于莉莉丝的话很不满：“说得我好像很不喜欢看书一样。”
    可你确实不喜欢看书啊。
    莉莉丝有点忍俊不禁，但也没有特意去反驳他的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啊，你先去房间等我吧，我先收拾一下这里。”
    她指着堆满了书籍，一片凌乱的书桌，说道。
    “哇，姐姐你一直在这里看书吗？”斯泰尔盯着书桌上的书，看呆了眼：“这段时间，你到底看了多少书啊？”
    莉莉丝强忍着笑意，刻意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也就几十上百本吧。”
    “额！”
    斯泰尔顿时语滞。
    莉莉丝看着他，一直笑，也不说话。
    斯泰尔愣了好久，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会真的怕了吧？”
    “怕？”这回轮到莉莉丝愣住了：“怕什么？”
    “就是那个啊！”斯泰尔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口中解释道：“就是那个……白合姐说的，一定要在学院最终统考里面超越你，成为学院第一名的事情啊。你不是怕了吧姐姐？不然……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
    “你是这样觉得的吗？”莉莉丝问道。
    斯泰尔点点头。
    “可是，就算不是那样，我也还是会读书的。”
    莉莉丝回答道。
    “为什么？”
    斯泰尔傻乎乎地追问。
    “因为啊……”莉莉丝看着斯泰尔，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飘忽，一如黑夜中离乱的风，飘向远方，不知所踪。
    直到斯泰尔不耐烦地出声催促，她才回过神来，然后，轻轻挥了挥手：“没什么，你先回房吧，我一会就去给你讲故事——嗯，埃文先祖的故事。”
    “哦。”
    斯泰尔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疑惑她刚刚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忽然就不说了。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只是在临走前，探头探脑，问道：“所以，姐姐，白合姐的话，你到底……”
    害怕了吗？
    他的问题是这样的。
    莉莉丝很轻易地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她一边整理书桌上的书，一边回道：“当然没有，我只是……有点畏惧而已。”
    “诶？”
    斯泰尔睁大了眼。
    害怕和畏惧，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畏惧表示出来的程度，不是比害怕更深吗？
    他内心诸多疑惑，但莉莉丝没等他问出来，就挥手把他赶走了。
    看着满怀疑惑的斯泰尔离去，莉莉丝悄然叹了一口气。
    她看向门外，深邃的夜空递进沉寂的漆黑与星辰的微光，风从花园中呼啸而过，仿佛恋人温柔的呢喃，让她不由自主。
    她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经意间，一本书从书桌上跌落，在地板上摊开。
    风恰巧在这时吹进，摩挲着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莉莉丝弯腰拾取，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过书页上一段文字，顿时，心微微一颤。
    ——总有一天孤寂将会使你厌倦，你的骄傲将会扭曲，你的勇气将会咬牙切齿。
    ——有朝一日你会呐喊：“我孤独！”
    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害怕，她只是畏惧。
    畏惧孤独，畏惧某些时候某些人的选择，畏惧……
    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