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486章 温柔到令人难过的真心

    直到那片恐怖的阴影将他笼罩之前，斯泰尔都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顺利带着名为苏希的少女，飞离这名为魔渊的、笼罩着深邃绝望的牢笼。
    然而，黑暗却忽然间覆盖了他的视线。一瞬间，他仿佛陷入了最深沉最浓郁的黑夜之中，星辰的光辉为混沌所吞噬，他的灵魂被无穷无尽的深渊魔气所包裹着，逐渐变得冰冷。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他，从骨髓一直到脑海最深处，一如流星山脉万年以来无法化去的极寒。
    在这黑暗之中，原本耀眼灿烂的火种光辉也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划过夜空的流星仿佛万里跋涉的旅人，因疲惫而失去力量，错过了闪烁的时机，走向黯淡无光的终末。火种之后，流星所拖曳出来的轨迹逐渐消亡，只留下零星的金色光点，飘荡着，软弱地抵抗着覆压而来的黑暗，最终，化为寂灭。
    一种无声的恐惧压倒了斯泰尔，仿佛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紧紧地扼住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心脏的跳动变得更加频繁而剧烈。冥冥之中，一对血红色的眼眸注视着斯泰尔，嘲笑着他的无力，这恶意的注视如一块巨大的石头，牢牢地压在他身上，让他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
    于是，他的眼眸变得干涩，喉咙传来烈火灼烧的痛感，口中所喷吐出来的气息也愈发沉重。
    只有身后，纯白色的羽翼依然在执着而坚定地振动，仿佛坚持己见不肯轻易认输的、固执的小孩，始终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哪怕他实际上已经什么也做不到了。
    斯泰尔现在，就是那样固执的小孩。
    他执拗地认为，自己还可以飞翔。然而，实际的情况是，面对眼前仿佛诞生于世界之前，最原初最纯粹混沌之中的邪恶与黑暗，他无能为力，甚至连控制住自己都已经无法做到。
    黑暗之中，少年抱着少女，两人跌跌撞撞，飞翔的身影歪歪斜斜。少女手中，火种的光芒被混沌吞噬消亡，逐渐微弱。这烛火一般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光芒在最深沉浓郁的黑暗之中飘荡，如同孤单无助的旅者，在艰难曲折的道路上前进，看不到路的尽头，自然也没有希望。
    要死了吗？
    斯泰尔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天空之民重新飞翔，最终却死在了飞翔的道路上。
    所谓勇者的故事，其结局就是如此吗？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希望，在绝望之中恐惧着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未来，然而，有人和他说……
    “不！”
    被斯泰尔抱在怀中的少女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斯泰尔的脸颊，口中轻声说道：“不会的，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无论再怎么黑暗的夜空中，也会有星辰的光辉。只要你期待着它，那么，它也一定会回应你的期待……”
    “只要你期待它，它也一定、一定、一定会回应你的期待！”
    少女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虔诚，仿佛在吟诵神圣的祷词。
    她湛蓝色的眼眸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如此明亮清澈，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所见的一切。
    从这纯净清亮的眼眸中，斯泰尔看到了一名少年。他手持镌刻神圣铭文的圣剑，身后展开一对遮天蔽日的纯白羽翼，白色羽毛纷飞着落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
    少年的脸上，带着庄重而严肃的表情。他高举着手中长剑，直指苍穹，动作姿势就好像是朝拜神明的信徒，将为自己的信仰献上最虔诚的祈祷。
    那少年，就是斯泰尔。
    原来，自己在她的眼中，竟是这样的存在吗？
    高举圣剑的勇者？信仰虔诚的信徒？亦或者是翱翔天际的天空后裔？
    他呆呆地看着少女，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到了。
    四周，深渊魔气越来越浓郁，从两侧伸来的巨大爪子缓缓合拢，要将那最后一点的光亮也给驱逐。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
    少女将耳朵附到斯泰尔胸前，口中，温柔的话语让斯泰尔一度回想起夏日午后，穿梭在后花园中那明朗的清风——
    “你知道吗，什么是真心？”
    “你期待着什么，你渴望着什么，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追寻着什么。你明白那个答案吗？是否真实？是否存在？是否曾有紧握住它的冲动？”
    “期待着什么，就一定会回应什么，出于真心而期待的事物，绝不会被轻易地否定。”
    “我相信，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的传说！”
    少女歪头，展颜一笑：“那样的真心，你不是已经拥有了吗？”
    “那几个夜晚，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不就是你的真心吗？”
    “请不要，忘记你的真心。”
    “所以，现在，凭着你的真心，告诉我吧……”
    “你的选择。”
    少女紧紧地抱着斯泰尔，将脸埋在他怀中。
    斯泰尔也紧紧地抱着少女，他看着眼前潮水般涌上来的魔潮，看着气势强大无可匹敌的黑色魔爪，看着黑暗绝望中点点滴滴的一切……最终，他看到了一缕光芒。
    在黑色魔爪彻底合拢之前，从外界的天空投射进来的，最后一缕明亮的光芒。
    仿佛是为了让他明悟什么，这光芒投射进来，从他的鼻尖掠过，最终，缓缓地投入了火种的怀抱。
    即使是在最深邃的黑暗之中，也会有奋不顾身扑向光明的星辰。
    斯泰尔的心忽然间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我……”
    他张开干涩的嘴唇，喉咙深处，灼热的痛感也无法阻挡此刻的他喷薄欲出的冲动。
    出于真心的冲动——
    “我喜欢你啊！！！”他握紧手中的苍穹之礼，从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然后，面对着覆压而来的黑暗，他仿佛拼死一搏欲要冲破牢笼的反逆之人，用尽浑身上下最后的一丝力气，狠狠将剑挥下。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神情倔强，手中，苍穹之礼忽然间剧烈颤抖，然后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在光芒之中，一名与斯泰尔一样金发金眸，面容相似的男子身着白色战袍走了出来，他面容肃穆，神情庄重，在黑暗之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完全不顾四周深邃的黑暗。在他的脚下，白色的羽毛飘飞着，逐渐铺就出一条神圣的白色道路，在深渊魔气的笼罩之下，一直通往黑暗的尽头。
    这是斯泰尔，身为天空之民最纯正血脉后裔的斯泰尔，用神器苍穹之礼开辟出来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它穿破所有邪恶与绝望的间限，一直通向斯泰尔所祈求的，光明与秩序的世界。
    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遥远的虚空传来愤怒的吼叫声。但此刻的他已无心关注其他，只是一把抓住怀中少女的手。
    “苏希！”
    他急喝道，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少女抬起头，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面对少女的目光，斯泰尔脸上凝重的表情略有松懈，但依然难以轻松。
    “苏希……”
    他开口道：“可以离开了……”
    他的语气格外轻柔，一如午后清爽的微风，惬意而舒适。
    这是斯泰尔之前完全没有使用过的温柔的语气，但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尝试着去温柔的话，那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不会走，对吗？”
    少女忽然问道。
    虽然是疑问，但她脸上却分明是笃定的表情。
    “被你猜到了。”
    斯泰尔故意露出轻松的笑容。
    “我可不是猜的……”
    少女鼓着腮帮子，显然极为不满。
    她为什么不满呢？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好好地履行某个约定吗？还是纯粹因为自己的不解风情呢？
    斯泰尔无从得知问题的答案，而且，他很清楚，现在，绝不是思考答案的好时机。
    就让这个问题，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吧。
    他再度握紧少女的手。
    “我们走吧……”他坚定地喊出少女的名字，好似最虔诚的信徒——
    “苏希。”
    声音很快在黑暗中支离破碎，无法寻觅。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少女投向那条纯白色羽毛所铺就的，通往光明与秩序世界的道路。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却在向下方的深渊坠去，一如失去了自身重量的羽毛，也如同轻飘飘的风，过程坚定而残酷。
    虽说是“我们”，但实际上，要走的人，只有一个。
    能够在这样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已经是斯泰尔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再无法和她一起同行。
    天空之民，用自己的翅膀，换来了心上人一次短暂的飞翔。
    真是，残酷到令人释然的选择。
    他缓缓闭上眼。
    身躯，逐渐被拉向黑暗。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存在。
    然而……
    ——“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心的话……”
    少女隐含着责备意味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那还真是温柔到令人难过的真心。”
    一双手，从身后，将斯泰尔抱住。
    ***
    悬崖之侧，路德的额头上，金色的竖眼浮现，猛然间爆发出灿烂的光芒。
    “那是——”
    他的瞳孔略微收缩。
    视线之中，黑暗的深处，是一团炽热的火种。
    那火种，被金色的命运轨迹缠绕着，从上至下，切断魔渊的黑暗，直直地拖曳出光芒闪烁的痕迹，就像是……
    划过夜空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