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天空中,巨大的火山山脉倒挂,滚烫的岩浆从上面倒淌而下,如同瀑布一般挂在天空之中,蒸腾的温度仿佛要将一切融化;无数萦绕在火山山脉四周的巨大石块此刻失去了以往的光辉,化身流星从半空中陨落,重重地砸落到地面上,在大陆上留下一个个坑洞,将这整个世界都变得满目疮痍。
而在地面上,一道道巨大的黑色裂缝从虚空中浮现,如同潮水般密密麻麻的深渊魔族从裂缝中涌出,浑身上下燃烧着深黑色火焰的炎魔,头生双角眼眸血红一片的狂热魔,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的饕餮魔……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大陆上横行破坏,从极东的大月王庭到中土的神圣莫戈迪亚帝国,从极北的精灵王国到南方的兽人王国,无数人被卷入这场战争之中。
放目望去,尽是断瓦颓垣,就连教会一直声称是神明奇迹的浮空神殿都已然坠落到了地面上,化为一堆废墟,向这个即将走向死亡的世界行以注目之礼。
哀鸿遍野,迎来死亡的人与即将迎来死亡的人身处绝望与黑暗之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在大陆上混乱的战场之中,路德仿佛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草原之上,埃索伦手持日之神剑佛拉格拉克,金色光辉笼罩有若神明,在他身后,巨大的金色太阳鸟振翅长鸣,声音悠远绵长,燃烧的金色火焰瞬间将横行肆虐的深渊魔族包裹,化为灰烬。
风沙丘陵,铂尔修斯化身泰坦巨熊,庞大的身躯直达天际,他仰天怒吼,锋锐的爪子不断挥舞着,用蛮力将一道道黑色的深渊裂缝强行关闭。即使是被万千魔族正面冲撞,他也从未后退一步。
大月沙漠,庄不予孤身站立于绿洲之中,在他前方,是密密麻麻如蚁潮汹涌的深渊魔族。他们嘶吼着,朝眼前自不量力的人类冲去,却忽然间听到一声嘹亮的鸣叫声,而后,青色的巨鹏从他们头顶飞过,洒下无数剑芒,将沙漠化为剑意的海洋。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同伴也在努力。
王城,安道尔……
北地行省兰纳,斯泰尔……
千岛之湖,尼可……
高崖,夏萝夏莉……
即使是在世界毁灭的最后时刻,他们也没有放弃,始终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用自己的努力去尝试着挽回这个令人绝望的结局,哪怕只是在做无用功。
那么,其他人呢?
面对这样的大灾难,母神创祂们呢?那些最古支配者,难道还没有出手吗?
路德深吸一口气,然后仰起头——
无尽云海之后,星辰黯淡,漆黑一片的天域之中,被深渊魔气包裹的黑色巨人傲然挺立,祂没有面庞,脸上被深渊魔气所覆盖,只能看到一双混杂着无数负面情绪的血红色眼眸。从祂身上,混沌与毁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逸散而出,那纯粹而庞大的邪恶甚至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深陷其中,难以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入混沌之中吞噬殆尽,甚至被混沌所同化,最终化为虚无。
只是一眼,路德就断定,那个黑色巨人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是此世最古的邪恶,是与这个秩序的世界截然相反,无法互相共存的——
混沌。
他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刺痛,脑内也似乎正被混沌的气息所侵蚀,顿时想移开自己的眼眸,可是,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停止了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黑色巨人,不知所措。
在黑色巨人的四周,还环绕着数个强大的存在——目光温柔,带着怜悯之意的蓝发少女,母神创;人身蛇尾,面容包裹在母性光辉之中的黑发女子,娲皇氏;同样人身蛇尾,只是面容更带着男性刚毅的男子,太昊氏;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口衔金烛的神圣之龙,烛龙;浑身被迷雾包裹,笼罩于神秘之中,让人无法臆测的存在,父神奥;凝结于巨大冰柱之中,有着深蓝色眼眸,面容清冷的净化之柱,克莉丝;金色鳞片已经黯淡,整个人仿佛垂暮之年,但气势依旧强大的命运之龙,奥特拉斯;浑身笼罩着深红色烈焰,目光威严审判万物的审判之柱,特瑞尔……
一共八个最古支配者,八种不同的强大气息,从八个方向将那个黑色巨人包围。
然而,被混沌的气息所包裹着的黑色巨人却并没有去在意那些最古支配者们的注视,而仿佛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转过头去,血红色的眼眸透过翻滚的无尽云海,恰好对上了路德的视线。
顿时,路德只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冰冷无比,体内的血液开始狂暴沸腾,心脏剧烈跳动,脑海中更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仿佛利剑一般直刺他的大脑,摧毁他的理智,让他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终点。
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所谓的混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它的恐怖。
这根本,就不是人的力量可以抵抗的。
哪怕人数再多,力量再强,只要没有超过这个世界法则的范畴,那么,甚至只是和他对视一眼都会崩溃。
缓缓地,路德的心跳逐渐平缓。
不是他平静了下来,而是……他很快就要死了。
当心跳声平缓到没有的那一刻,名为路德的异乡人,大概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他站在原地,耳畔响起了诸多声音。
有太阳鸟的鸣叫声,有泰坦巨熊的咆哮声,有剑芒的呼啸声,有波涛汹涌的翻滚声,有风轻轻拂过发梢的呼呼声……
那一刻,他忽然很想开口说话。
即使被混沌的气息所压迫,即使连思考都变得很困难,他还是很想开口说话。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发现那个银发少女的身影。她会在哪里呢?现在还活着吧?如果知道自己要死了,她会伤心吗?
这一切,他无法得知,但至少,临死之前,他想喊出她的名字。
“啊……”
他挣扎着张开嘴,却再也没办法继续下去,因为,无数的混沌之气已经涌入了他口中,他如同溺水者一般,呛了一大口气。
即使如此,也还是要继续。
他再次张嘴,喉咙深处,声音如挤牙膏一般一点一点挤出:“啊……艾……”
周围,压迫着他的混沌气息开始了更加疯狂的进攻,就好像……不希望他喊出那个名字。
可是,如果不喊出来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啊……艾……”
他死死咬牙,眼睛好像要从眼眶中凸出来,看上去很是恐怖——
“艾……丽……”
“艾丽!”
他终于还是喊出口了,声音在宙宇间回荡。
额头上,汗水爬满,背后,衣衫早已湿了一片。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当那两个字艰难无比地从他牙缝中挤出时,他忽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最后一刻的思念,已经传达到了。
她会回应自己的。
如果是她的话,绝对,绝对会回应自己的。
他这么相信着,然后——
“路德!”
少女悲伤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
路德瞳孔一缩,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
下一秒,他脚底的地面消失,周围被黑暗包裹,而他整个人如失重一般往下方无尽的黑暗坠去。
眼前,漆黑一片。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黑色巨人血红色的眼眸中,银发少女悲伤的眼泪。
就好像……一切无法挽回。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的声音传来。
“离死亡很近吗?离绝望很近吗?离永眠的黑暗很近吗?”
另一个声音在她之后接道——
“可是,谁又知道呢?一切皆是真实。”
“这是真实,而你们皆以为是虚幻,所以,人们往往被真实困扰。”
“这就是……
***
“真实的考验,是吗?”
白合看着眼前胡子花白的老者,面容严肃:“您,早就知道了,对吧?”
她身后,姬由不安地搅动着手指。
“哦?知道什么?”
村长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诺娅呢,她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哪个诺娅?”白合反问道:“那个单纯的少女诺娅,还是那个……早已被我们,不,被这个梦境所遗忘的诺娅?”
“……”
村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抚摸着胡子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这就是……你们的发现吗?”
“是的。”白合点头:“这里是虚幻的世界,是梦境之中的世界,或许是我们的梦境,或许是其他人的梦境,但是,不管怎么说,它都只是个梦境,对吗?”
“或许吧,在你们看来,或许只是个梦境吧。”老者叹了口气:“这里,是诺娅的梦境——不是被遗忘的那个诺娅,而是,你们还记在心中的诺娅。”
“是她!?”
白合与姬由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为什么?”
她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因为,那孩子想和你们在一起。”老者转身,背对着她们,说道:“这个诺娅,就是你们潜意识里希望看到的那个诺娅,或者也可以把她看成另一个诺娅的梦境碎片。她很喜欢你们,所以想让你们留下来,为此,需要让你们遗忘过去的一切。你们认为自己在这个梦境中所遗忘的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遗忘的一切。只是,你们身处她的梦境之中,所以,也被影响到了而已。”
“……”白合抿了抿嘴,忽然问道:“那如果……我们离开了呢?”
“那么,这个梦境就会消失,毕竟,这本来就是为了你们而存在的梦境。而依托于这个梦境存在着的她,自然也会……走向注定的终结。”老者转身,看着她们,露出无奈的笑容:“其实,你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吧?”
无论是白合还是姬由,心都猛地一跳。
一个本应被遗忘的地名在她们心中悄然浮现——
“堪培拉……”姬由低声说道。
白合低下头,沉默不语。
“果然如此。”老者看到她们的表情,脸上无奈的笑容更加明显:“我只不过是她梦境深处一份小小的执念,或许,她在我身上灌注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可惜,那个名为奥特兰的大主教也早就死了,我一直不和她说这一点,却也无法改变什么。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件事。那孩子还太小,这些事情,都不是她应该承担的,可是,你们是否明白,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做出选择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什么!?”
白合和姬由猛然抬头,顿时看到,老者的身影正在缓缓变淡,眼看着很快就要化为虚无。
“这里,是她的梦境,在这里,她就是自己的神。”老者看着自己逐渐虚无的身躯,并没有太过遗憾,只是有几分惋惜:“从你们来到这里那一刻,她就已经发现了一切。”
“所以,美好的梦境,也该破灭了。”
白合和姬由张口欲言,却忽然眼前一黑,迷蒙的灰色雾气逐渐将她们包裹。
以房屋为中心,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化为灰色迷雾散去。
站立在森林中央,灰发的少女面带温暖的微笑,只是,眼角却始终挂着无法抹去的晶莹泪珠。
“这么美好的世界,这么伤心的故事……”
“可惜,也无法让你们遗忘啊。”
她笑着,轻轻合上双眼,将双手抱在胸前,然后,开口歌唱,声音轻柔,在风中飘荡。
她唱道——要经过多少衷心的期盼,荒凉的世界才会呈现出缤繁的万象?
要经过多少年岁的流淌,古老的日月才会失去他耀眼的光芒?
要经过多少流星的黯淡,闪烁的繁星才能映照出你们的模样?
这样的问题,或许没有答案。
但我宁愿相信,有人在等待我的歌唱。
这一生,该有多少次彷徨,才足以重拾信仰?
这一生,该有多少次流放,才足以找到方向?
这一生,该有多少次遗忘,才足以驻足回望?
一次就够了吧,就这一次,唯一一次。
在乐曲的终章,结束亿万年的流浪。
就这一次,唯一一次的——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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