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48章 少年执剑而舞

    “你不是在睡觉吗？”
    距离洞口不远处，斯泰尔和尼可各自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姑且，算是在欣赏洞外的夜色雪景吧。
    “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被你吵醒了啊。”
    斯泰尔回道。
    尼可于是斜了他一眼：“不见得吧？我看你刚刚还睡得和一头死猪似的。”
    “你想打架吗？”
    “不，我只是在和你讲道理。”
    “……”
    “……”
    两人同时沉默。
    一会后，斯泰尔忽然摸了摸头：“这对话是不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啊？”
    “算了吧。”尼可兴致缺缺，显然没有要和他一起回忆一下的意思：“我可不想变成像他们那样的白痴……”
    由于没有想到什么话题的缘故，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山洞外风雪呼啸，一阵阵嘶哑可怖的声音传来，就好像绝境猛兽的不甘怒吼。
    山洞内，倒也正有一头猛兽在“吼叫”。
    听着从深处不断传来的铂尔修斯的鼾声，尼可难以忍受地捂住了耳朵。
    此刻的他无比地希望洞外的风雪声再大一点，最好大到能把这鼾声也掩盖过去。
    身为人形自走战争兵器的铂尔修斯，无论是打鼾还是其他什么的，都足以造成各种恐怖的灾难。
    尼可在心中默默吐槽着，然后就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斯泰尔忽然开口，说了什么。
    他松在捂在耳朵边的手，冰凉的风灌了进来，有点冷，但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你刚刚说什么啊？”他问道。
    “我说……”
    斯泰尔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转过头，看向洞外。
    在那里，天空之中，虽然夜色朦胧黯淡，却依旧能看到一轮妖艳的血月挂在上方。
    “你……会想家吗？”
    他问道。
    “想家？”尼可摸了摸下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一定的啊。”
    “真的？”
    斯泰尔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给出这样不符合他性格的答复。
    “当然是真的。”尼可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让斯泰尔差点就信了。
    还好，他下一句话就暴露了——
    “果然还是家里的床睡起来比较舒服啊！”
    他一脸遗憾。
    斯泰尔：“……”
    不该对这家伙有所期待的。
    “我说的想不是这种想啊。”斯泰尔撇了撇嘴，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尼可却是抱着胸，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样，不可一世，很符合他一如既往欠揍的形象，让人看了就想揍他。
    “呵，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想是什么想了。”他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吗？”
    “是吗？”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斯泰尔并没有在乎他话语中对自己的嘲讽，而是有点好奇：“那你会想吗？”
    “想啊，当然想，只不过，想的那个对象，可能和你认为的不一样。当然不会是那间大房子，要是我想它的话，我也不会跟着你一起出来了，一路风餐露宿，还经常有生命危险，我又不是什么变态，怎么可能有安稳的日子不过陪你们去浪荡？我所想的，当然也是家啊，只不过……”
    话语声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用手支撑着自己，仰起头看着洞顶万古不化的冰壁，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面庞。
    “只不过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嘛？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尼可斜了他一眼：“你莫名其妙说起这个话题，一定是你在想家吧？为了寻求认同感才来问我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
    斯泰尔倒也没有否定，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大概吧，我好像，确实有点想姐姐了……”
    是想姐姐，而不是想王城，更不是想王宫或是其他什么的。
    因为，对于人来说，只有亲人在的地方，才可以称之为家。
    斯泰尔凝视着洞外，看雪花狂乱地在朦胧中舞动，如同夜的精灵。
    尼可看着他，抿了抿嘴，什么也没有说。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梦，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想起了那个血与火的夜晚。
    也是如今夜般的黑暗，但却多了震天的喊杀声与弥漫天际的火光。宽敞的长街上到处是厮杀的士兵，人们躲在自己家中，与亲人相拥，相互诉说着自己的无助，分担着内心的恐惧，从亲人的怀抱中寻找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温暖。
    他们是幸福的，起码，他们还有自己的亲人可以拥抱，还有自己的家可以依靠。而那一晚，却不知道有多少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多少孩童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多少妻子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家。
    尼可和安道尔，就是这不幸之人其中的一员——战场之上，他们的父母先后离去，虽然，哪怕是到了死前也未能见到彼此一面。
    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掀起战争。对于他们而言，权力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为了权力，他们变得疯狂而残忍，甚至可以说是泯灭人性。
    上位者玩着权力的游戏，而下位者却要承受这游戏带来的苦痛与伤害，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可不会在意治下的平头百姓失去了家流离失所是多么悲惨——他们没有家，只有家族。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是受害者中的一员，尼可十分讨厌那名为权力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可以用来耀武扬威的宝剑，对于他而言却不过是引导他逐渐走向死亡的慢性毒药。要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如此决绝地放弃那个家主的位置，而宁愿踏上羁旅四方的道路。他明白，如果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接受了这样的身份，总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些他所厌恶的上位者一样，为了权力——哪怕不是自己而是家族的权力——而去做出某些令他不齿的事情，造成无数人失去家庭的悲惨后果。
    归根到底，不想把所有东西包括感情都变为筹码也好，不想让其他人因为他失去家庭也好，最终都只是出于同一个理由——他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这一点，尼可相信安道尔是明白的，因为他也一定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才离开家族的。
    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虽然安道尔明白他的想法，但却没有理解——或者说，没有妥协。
    那家伙，到底还是希望自己回去当那个家主的吧。
    尼可愣愣地望着从眼前飞向远天的雪花。
    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这么不欢迎自己呢？说什么自己的道路，其实，不过是自私地因为自己抗拒家主的位置，所以才想把他赶回去，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而已。
    他是这样想的，可是偶尔，安道尔的表现也会让他不自觉地怀疑这一点。
    比如，圣城那一回。
    眼前，雪花模糊了视线，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世界，一切变得朦朦胧胧，仿佛身处迷雾之中。
    他甩了甩头，将头上、身上飘落的雪花都拂去，然后向后撤了撤，稍微远离了洞口。
    在他身旁，斯泰尔也站起身来。
    尼可瞥了他一眼，却愕然发现，那家伙居然走到了洞口处，迎着狂风暴雪，开始练起了剑——名为苍穹之礼的圣剑，原来一直都寸步不离地被他放在了身边。
    一招一式施展开来，挥洒自如，斩开风雪，撕开黑暗，银色的剑身如游龙般上下飞舞，正是他十分熟悉的莫戈迪亚宫廷剑术。
    当初，他是和斯泰尔一起向莉莉丝学习这套剑法的。
    “你……干嘛？”
    他脱口而出。
    “练剑啊。”
    斯泰尔回答得很自然，仿佛是在描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向姐姐承诺过，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勇者，所以，我也想变强，想……不辜负她的期待。”
    说罢，他一剑斩落，剑鸣声清越激荡，将呼啸的狂风也撕扯为了碎片。
    那是名为苍穹之礼的圣剑在回应他的信念。
    尼可呆呆地看着在风雪中挥舞长剑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斯泰尔，不知为何，居然有种羡慕的感觉。
    能够有自己的目标，能够有自己的理想，能够有期待着自己的人，并且能够为了这个目标和理想不断奋斗，一直到让期待着自己的人露出笑容，这样的事情，不也很美好吗？
    可是，自己有什么目标和理想？
    躲避家主之位吗？
    不，那只是一个目的，而不应该是目标，更不应该是理想。
    那么，到底会是什么呢？
    它一定是存在着的，可是尼可却忽然发现，自己寻找不到它的踪迹，就好像是和自己开玩笑一般，它隐藏了起来。
    这还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斯泰尔想成为勇者，那样很好，可自己呢？自己又想成为什么？
    是如同父亲他们所期望的，无愧于这血脉的荣耀吗？
    可是，自己分明连血脉都没有融合。
    尼可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这里，【怒涛娜迦】的血脉还在流淌。
    他又看向挥舞着长剑的尼可。
    自己没有强大的力量去完成自己那个连在哪里都不知道的目标，掌控级的实力虽然还过得去，但在队伍中却是打酱油般的存在，只能做一些辅助的事情，正面战斗根本轮不到自己。斯泰尔好歹还可以凭借着苍穹之礼召唤出圣罗兰的虚影来强行打一波正面，而自己呢？什么做不到。
    他有点嫉妒斯泰尔，因为他是帝国王子，身份比起他而言更加高贵，不然的话，又岂会如此轻易地就得到苍穹之礼？
    可是转念一想，就算是斯泰尔，他也是因为得到了苍穹之礼的承认才能使用它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与其说是为了信念去获取力量，倒不如说是，信念帮助人获得力量。
    而尼可，恰好就缺少这样的信念。
    也不能说是缺少，应该说是——
    尚未明悟。
    他靠着身后的冰壁，手放在胸口，同时感受着内心深处的寒冷与温暖。
    不远处，斯泰尔的长剑在夜空中如流星般闪烁，拉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
    夜幕之下，群山之中，狂风呼啸，暴雪凛冽。
    少年于风雪中执剑而舞，剑鸣声穿透喧嚣，朝着远山扩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