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43章 感情一事

    天狼部落驻地，靠近外围的一座帐篷内，埃索伦和阿苏斯正相对而坐。
    中间的矮桌上，瓷碗中的奶茶还氤氲着迷蒙的热气。可以看出，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开始多久。
    在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埃索伦直接进入了正题。
    “阿苏斯长老这次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放下手中的奶茶，略带疑惑地问道。
    一般来说，在经历了这么一件事之后，阿苏斯身为部落高级领导阶层，此刻就应该去组织族人积极进行灾后重建才对。结果，他却将这些交给了族人自己去处理，然后就找上了埃索伦要畅谈人生。能让他把部落大事都暂时弃置，说他只是为了找个人喝茶吹逼的话，埃索伦第一个不信。
    身为在草原浪荡多年带着半残部落在兽人王的虎视眈眈之下还能做到毫发无损超级牛逼不解释的天狼部落大长老，一位德高望重德隆望尊的忠厚长者，阿苏斯自然不可能听不出埃索伦话中的意思，当下和蔼一笑，决定传授埃索伦一点人生的经验：“埃索伦阁下可否知晓，不谋一时者，不足谋一世。”
    “哦？”
    埃索伦精神大振：“阿苏斯长老有何见教？”
    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逼。
    阿苏斯到底是草原长者，跑得虽然不快，但耐不住姿势水平高，不急不缓喝下一口温热的奶茶，酝酿了一下情绪后，决定开口装逼。
    “自天狼帝国覆亡以来，到如今千二百年，科加特妄称正统，窃取国祚，兽人王暴逆无道，使草原民不聊生，凡昔日天狼帝国之遗民，无不欲啖其肉而饮其血。埃索伦阁下，以为是否？”
    “这是自然！”
    埃索伦面容肃穆：“兽人王上欺大日皓月，无视长生天之威严，下则以暴政对百姓，若放任不管，终将带领草原走向万劫不复之深渊。”
    小伙子不错，果然有一番见地。
    阿苏斯微笑颔首，为埃索伦的通情达理点了个赞，然后趁热打铁：“既如此，吾等身为草原子民，更是长生天后裔，自然要替天行道，伐无道，诛暴君，光复天狼帝国数千年之江山，埃索伦阁下想必也是支持的吧？”
    你问我支持不支持，我肯定是支持的啊！
    不支持也不行啊，太阳家族昔日和皓月家族共同统治天狼帝国，而埃索伦现在的身份不仅是太阳家族的下任首领，同时也是草原的日之子，不管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为了草原百姓，他都必须支持。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从埃索伦的角度来看，亲身目睹过失去了信仰的兽人是如何狂暴与凶残的他对于兽人王的暴行早已无法忍受，脑海中名为正义的火炬在那一瞬间就已经被点燃且升腾不息，名为林的那个伟岸身影更是一直在他眼前不断浮现，让他一下子就坚定了信念，决心为了草原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符合普世价值取向的光明未来而不断奋斗。
    简单来说，兽人王确实混蛋，该拿刀杀。
    “草原子民渴望长生天与大日皓月归来的心情，想必与我是一样的。”他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而是用聪明人都懂得的话语隐晦地赞了一下阿苏斯的观点，随后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阿苏斯长老所说的，我都十分赞同，可是，光靠我们如今的力量，恐怕尚不足以威胁到兽人王的统治。”
    没兵没钱，打个卵？
    兽人王随随便便派了两个人和一队狼骑兵就差点把天狼部落搞得要死要死，这要是真的起义了，估计兽人王会立马选择和人类帝国休战，调转枪口，先把起义军草死再说。
    欲攘外必先安于内。
    就埃索伦自己研究大陆史——如果真的有的话——的认识来看，自古以来的起义，无一不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的条件下才成功的，如圣君埃文神圣起义，彼时古代奥术帝国已经接近崩溃，无力打击他们，此乃天时；他起义后首先攻占派特拉，扼住了帝国水运交通的咽喉，此乃地利；当时古代奥术帝国腐败，人民流离失所，大都不愿意给帝国卖命，而是选择了支持起义军，此乃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造就了圣君埃文的不世威名与神圣莫戈迪亚帝国千年的国祚。
    可这三样东西，他们一样也没有。
    天时，科加特正处于国力鼎盛的阶段，更兼有教会作为同盟，起义？去你么的，摁地上操一顿，不死算我输。
    地利，嗯，连月见山和黄金湖都差点不保，还和我谈地利？一边玩去！
    至于人和，倒有那么一点希望，可不要忘了，痛恨科加特帝国的兽人很多，投靠了科加特帝国的兽人也不在少数，连天狼部落都出现了血狼部落这样的混账叛徒，谁又能保证自己的部落一定忠贞高洁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打个卵？
    半肉物理型输出选手埃索伦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然而身为纯法术输出选手的阿苏斯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呵呵一笑，莫慌，少年，且听老夫道来，这局势虽然逆风，但也不是打不了。
    “只需联合草原有志之士，达成共识，再等待合适的时机，未必不能一举功成！”
    阿苏斯信誓旦旦，埃索伦差点就信了。
    “如何联合？”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皓月家族与太阳家族统治草原数千年，漠河八百里无不敬服，若登高一呼，势必应者如云！”
    阿苏斯目光中射出一道精芒，似乎已经看到了起义军声势浩大攻破兽人王城的场景。
    “两大家族均沉寂多年，其余部落未必就会相信这样的话语。”
    埃索伦皱了皱眉头。
    简单来说，那些部落都是二流子，墙头草。当年太阳家族和皓月家族被金鹰部落和教会的联军打得和孙子似的，他们都看在了眼里，也意识到两大家族的实力面对兽人帝国只能算是勉强自保，更不可能带领他们走向天狼帝国那样光明的未来。现在要去号召他们起义，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倒未必。”阿苏斯胸有成竹，“日之子与月之子再次出现，岂不意味着天意？”
    “额……”
    埃索伦楞了一下。
    他似乎有点明白阿苏斯要装什么逼了。
    “昔日，太阳家族初代日之子与皓月家族初代月之子结为伴侣，建立天狼帝国，强大鼎盛历经三千年余威犹未尽，如今日之子与月之子同时出现，亲密结合，天狼帝国的荣耀，或许便能在此重现！彼时，日之子与月之子共治草原，恰如日月当空，草原诸部，安有不从之理？”
    阿苏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为埃索伦设想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差没说出埃索伦吼啊埃索伦妙啊我们都钦定埃索伦来当起义军的领袖未来的兽人王你们说吼不吼啊这样的话了。
    而埃索伦也终于意识到了阿苏斯专门找他来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草原形势的严峻，科加特帝国的残酷，兽人王的暴虐，对长生天与大日皓月的担忧，都不过只是个引子，其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阿苏斯的这几句话。
    什么初代日之子与月之子，什么天狼帝国的荣耀，什么共治草原日月当空，都是场面话，或者说，是表面上的遮掩，说得更明白点——埃索伦，你该结婚了。
    阿苏斯运用自己的丰富经验打出了一波精彩操作，十分炫酷地为自己的劝说加上了诸如天意众望所归先祖事迹这样一眼看上去十分闪亮的特效，但最终还是无法瞒过埃索伦。
    用路德的话来说，他其实就是来——拉皮条的。
    只不过，对象比较尊贵，说法比较委婉，目的比较高尚。
    埃索伦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另外的对象到底会是谁。
    所以他有点头疼。
    这种带着一股钦定意味的事情，让没有心理准备的他一下子懵逼了。
    “这件事……她知道吗？”
    他问道。
    云淡风轻的阿苏斯点了点头。
    “她没反对么？”
    埃索伦有点意外，这感觉不太符合她的风格啊。更何况，那家伙这么讨厌自己……
    阿苏斯轻啜了一口奶茶：“大局为重。”“这样啊。”
    不知为何，埃索伦悄然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她的本意就好了，不然的话，那份感情未免也太沉重，叫人无法承担得起了。
    身为月之子的她，面对这样的事情，大概也是很无奈吧？
    埃索伦忽地有点郁郁。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阿苏斯正望着他，目光深邃。
    说到底，人都是迟钝得有些过分的生物，哪怕他是日之子，也不例外。
    他已经猜到了埃索伦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复了。
    果不其然，埃索伦很快就正色给出了他的答案：“很抱歉，阿苏斯长老，我无法答应你。”
    语气坚决，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阿苏斯也不失望，只是叹了口气，问道：“那么，能给个理由吗？”
    起码，给个让她能够心安理得的理由。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埃索伦答道：“世界的尽头，白夜高原——在到达那里之前，我绝不会停留半步。”
    “也就是说，连草原也不会停留了吗？”
    阿苏斯又问道。
    “我会再回来的。”
    埃索伦很肯定地回答道：“草原确实需要一个日之子，我也很乐意为草原奉献绵薄之力，只不过，不是现在。”
    是巴萨查他们回来的那一天。
    他在内心默默说道。
    “既如此，老夫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阿苏斯笑了笑，站起身来：“先走一步，埃索伦阁下不会怪罪吧？”
    “不敢。”
    埃索伦起身相送，却被阿苏斯挥手制止了。
    他坐在原位，看着阿苏斯的身影离开帐篷，渐行渐远，目光复杂。
    如此一会后，忽然另一个身影走进了帐篷。
    是阿卡夏。
    她大概是听到了埃索伦刚刚和阿苏斯的谈话，走进来的时候，眼眶还有点红。
    “埃、埃索伦大人不留在草原吗？”
    她略带哭腔，问道。
    埃索伦看着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不想停留，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啊。”
    他叹了一口气，仰起头，透过帐篷顶部，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有的时候，选择，也确实是太残酷了。
    ***
    帐篷内，阿苏斯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中满是怜惜。
    “他……他真的这么说吗？”
    皓萨娅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问道。
    阿苏斯点点头。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或许，总有一日，他会从世界的尽头回来的。”
    阿苏斯劝慰着，内心却很沉重。
    毕竟，总有一日，也不知是哪一日。
    为了等到皓月苏醒的那一日，他们，可也是等了千年的啊。
    皓萨娅呆呆地，不知所措。
    “没、没关系！我才不会伤心！”像是为了反驳什么，皓萨娅忽然鼓起了勇气，大声喊道。
    可是，当目光接触到眼前的铜镜时，那勇气却忽然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了。
    她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眶开始泛红。
    一会后，她伸出手，轻轻地从身旁的首饰堆里拿起了一根银色的发簪，郑重地替自己戴上。
    然后，是项链、是手环、是璎珞……
    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她就已经把自己打扮得明亮清丽，如同即将出嫁的新娘。
    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少女，她忽然笑了，笑得很灿烂，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变得开心。
    “草原的好男儿，本就应该……志在四方。”
    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似乎是在安慰其他人。
    这样的话语，或许多少，能让她好受一点。
    可分明，镜中明艳的少女脸上灿烂的笑容中，却还带着抹不去的悲伤。
    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液体逐渐滑落，冰凉刺骨。
    阿苏斯叹了口气，走出了帐篷。
    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或许，就连神明，也在迷惘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