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35章 魂勿归兮人将归

    湖畔，随着埃索伦身影迷失于层层堆叠的云海深处，眼前的一幅幅画面也顿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化为光点，消散了，没有半分多余的修饰，虽然踏着光辉的轨迹而来，但却是悄无声息地离去。
    一如埃索伦，诞生时光芒炽烈，离去时尘息黯淡。
    也如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那段岁月，虽是轰轰烈烈，但在时间长河的侵蚀下，却也只能一去不回，徒留许多悲戚。
    额头上，金色的竖眼缓缓闭合。
    路德好似疲倦了一般，闭上了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眼前只余一片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前路没有希望，而这黑暗，却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一会后，他还是睁开了眼，露出淡淡的微笑：“走吧。”
    众人看着他，沉默不语。
    “前面的路还很长。”
    路德一字一句说来，语气庄重，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我陪你走吧，路德。”
    艾丽西亚将他扶起：“去找白合，让她给你治疗一下。”
    路德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艾丽西亚搀扶着自己，朝着前方走去，离湖畔，越来越远。
    “前方的路，确实还很长。”
    夏露低沉着嗓音，抚摸着夏萝和夏莉的头：“我也会陪你们一起走下去的。”
    “嗯！绝对会一起走下去的！”“我们一直都相信着夏露的！”
    姐妹俩重重点头，然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夏露，跟上了路德与艾丽西亚的步伐。
    安道尔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开口：“那么，谁又会陪我走下去呢？”
    “……”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会，才答道：“大家……还有我吧。”
    “那也不错。”
    安道尔似笑非笑，语气潇洒：“走吧。”
    两人渐行渐远。
    “很悲伤的感觉啊。”
    铂尔修斯摸了摸后脑勺，咧了咧嘴，跟了上去。
    剩下斯泰尔和尼可对视一眼，前者刚想开口，就被后者打断了：“别说什么了，啧。”
    他摇了摇头。
    “喂，你什么意思！？”
    “没有。”
    “你刚刚那声啧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啊！”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瞧不起的意思。”
    “你！”
    两人吵闹着离去。
    阿苏斯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身旁眼眶泛红的阿卡夏，无奈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拄着拐杖走远了。
    有些人，可能需要独自一人呆一会。
    走出没几十米后，身后忽然传来了少女极力压抑的哭泣声，如同冬日的雪花飘落，哽咽在每个人的内心。
    路德走在最前方，面无表情。
    前方的路还很长，草原过后，是千岛之湖，是九头蛇沼泽，是永冻荒原，翻越永冻荒原之上的天堑之壁，才能到达奥特拉斯所在的白夜高原。
    这么长的一段道路，谁能保证不会出一点意外呢？谁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呢？谁能保证，走到最后，还能有这些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呢？
    就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保证，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一个人孤独归去呢？艾丽西亚真的就能和他一起回到那边的世界吗？
    直到此刻，少年才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异世界的旅者这样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孤独的灵魂四处漂泊，无处依靠。
    ***
    天途塔上，皓萨娅的目光忽然抬起，狠狠注视着最上方，云层缥缈处无法望断的最顶层，泛红的眼眶中带着隐隐的倔强与决然。
    她站起身，抹去眼角残余的眼泪，迈开脚步，踏上了下一级台阶。
    身上背负的压力骤然一重。
    可是，却还不足以让她退却。
    她吸了吸鼻子，拍了拍在寒风中冻得有点发青的脸庞，振作精神，再度踏上了前进的道路。
    一步一步，缓慢如同蜗牛，但前进步伐中留下的痕迹，到底还是可以看得到的。
    就在这时，银狼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新生的月之子啊，你该离开此处了。”
    她脚步一滞，转头望去，只见天途塔外，浮散的白云之中，威武神骏的银狼正踏着皎洁的月光站立，用温和赞赏的目光看着她。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可以说是，无愧于月之子的名号。”
    “所以，现在，和我归去吧。”
    “你的部落，还在等待着你。”
    他将殷切的目光投向皓萨娅。
    然而，后者只是沉默地站立在原地，似是在思考什么。
    一会后，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银狼一愣：“为什么？”
    “他还没下来。”
    皓萨娅的声音宛如月光，纯净无暇：“我会等到他，告诉他，我不比他弱。”
    “在那之前，请原谅我的任性，先祖大人。”
    看着眼前面目神态决然坚定的少女，银狼忽然犹豫了。
    不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带她离开，而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那个事实。
    那个对她来说，可能无比残酷的事实。
    如果可以的话，银狼是希望不用的，毕竟，皓萨娅是月之子，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她，或许也比真相来得温暖。
    可惜，正因为她是月之子，所以，银狼知道，这件事终究无法隐瞒，迟早还是会被她察觉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就开口。
    他在内心长叹一声，然后不得不硬起心肠，对皓萨娅说道：“若你在等的是那名日之子的话，或许可以不用等了。”
    皓萨娅瘦弱的身躯猛然一颤。
    银狼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说道：“他并非是真正的日之子，他的身份，比你所想的要特殊得多……更何况，他，也已经离去了，回归天域，身合大日，这人世间，再也不会有他的存在了。”
    他看向皓萨娅，目光中多了几许不忍：“所以，不必再等了，回去吧，回到你的部落，你，还是高贵强大的月之子。”“我不信。”
    皓萨娅淡然开口。
    当她抬起眼时，目光中依旧是无法动摇的坚定与决然：“他就是日之子，他还会回来的。”
    “更何况……”
    她忽然握紧了拳头，话语中带上了细微沙哑的哭腔：“我的月之枝，还在他那里呢！”
    “我会找他要回来的！”
    “如果他不还我，我就和他打一架！”
    “反正，他肯定打不过我的！”
    “然后，我才可以对他说一句——”
    “这样的证明，对你来说，毫无必要啊！”
    她回头，朝着天途塔上方攀登。
    一步一步，少女的身影在云层缥缈中若隐若现。
    银狼看着她，踏着月光跟随在后面，沉默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身影终于停滞了下来。
    不是她不想继续前进了，而是，已经无法继续前进了。
    皓萨娅咬着牙，屡屡迈步跨出，但却始终无法突破那莫名的阻碍，将步伐放到下一级台阶之上。
    “这里，就是你的极限。”
    银狼用不知是同情还是劝告的语气说道：“停止吧，你已经无法继续攀登了。”
    她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任由寒风扑面而来，吹袭她银白色的长发。
    这里是第一百一十一阶。
    而最顶层却是九百九十九阶。
    只有那个人的九分之一。
    自己所有的信心、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决然，到最后，也不过靠近了他九分之一的距离。
    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她鼻子忽然一酸，眼角似乎又要有液体流落。
    但是，这一回，她忍住了。
    不能再哭泣了。
    自己，可是草原高贵的、强大的、独一无二的月之子！
    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落泪？
    恍惚中，她忽然看到了那个对她来说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他抚摸着花白的胡子，用慈祥和蔼的语气对她说——
    “想哭的时候，就唱出来吧。”
    想哭的时候，就唱出来吧。
    这是兽人一直以来面对苦难灾祸时的态度，乐观而豁达，豪放而潇洒。
    自己也是兽人，却又为什么忘记了这一点呢？
    皓萨娅笑了。
    她开口，努力回想着那首古老的歌谣，回想着它所有的歌词。
    寒风呼啸，云层翻滚，日光和煦。
    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她和声。
    她唱道——
    “魂兮魂兮，魂归来兮！”
    “魂兮魂兮，勿归来兮！”
    “魂归来兮，人将归去！”
    “魂勿归兮，人将归来！”
    歌声渺远，飘向无法望见的彼岸。
    ***
    巨大的金色神鸟之前，埃索伦蓦然转头，目光如剑一般钉在了青年的脸上。
    “你刚刚，说什么？”
    他问道。
    青年也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想归去吗？”
    他语气郑重，神情庄严，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的那句话——你的存在，只关乎草原，而不关乎真正的天域，不关乎那其中万万千千交织纠缠的命运轨迹。也就是说，你无法影响到它们，无法影响到那个世界。”
    “既然你无法影响到那个世界，那么，让你归去，又有何难？”
    说着，他笑了：“这恐怕，才是你的宿命。”
    “那么，选择吧，就好像你是埃索伦一样，去选择吧。”
    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埃索伦握紧了拳头。
    若有若无的招魂歌还在耳边回荡，他的灵魂仿佛飘向了远方，飘回了自己曾经存在过的那个世界。
    招魂歌，不招魂。
    驱魂归，招人回。
    “我早就决定了——”
    他伸出手。
    灿烂的微笑盛开，宛如阳光，温暖和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