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34章 魂若归兮人难归

    仿佛天地初开时便存在，蕴含着无穷无尽狂暴毁灭却又温暖光明力量的星球，就这样安静地飘浮在静谧的虚空之中，独自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而在巨大火球之上，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神鸟，以双翼包裹星球，双足紧扼大地，牢牢地稳固着星球的位置。
    从他身上，一根根羽毛飘落，化为了一只只金色的火鸟，绕着他纷飞翱翔，虽是双目空洞无神不似真正的生灵，但远远望过去，也给人一种神圣威严的感觉。
    埃索伦踏着金色的阳光，在黑暗寂灭，只余大日散发出来光芒的虚空之中前进着，在他四方上下，到处都是湮灭的星辰，黯淡无光，失去了最初诞生时的生机与活力。
    阳光一路延伸着，最终来到了大日之前，埃索伦的身躯停住，正好面对着那只巨大的太阳鸟。
    包裹着大日的庞大双翼之前，金色的火焰如纷飞的羽毛流转着飘落，最终在埃索伦面前凝聚为了一个人形的生物，又渐渐地描摹勾勒出了眉眼嘴唇，神态面目，最终，竟变为了一个红发红眸，面带温和微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温暖气息的青年。
    “你来了？”
    他看着埃索伦，轻轻颔首，似乎并不为他的再次到来而感到惊讶。
    埃索伦于是点头：“是的，我说过，我还会回来的。”
    “我记得我说过的，你所想要的一切，所追寻的一切，所渴望的一切，并不在他处，而是在……这里。”
    他指向自己的心脏，眼睛微眯：“果然，便是在这里。”
    “你和我，本来就是一样的，所以，在这里，和在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埃索伦指着自己的心脏，同样笑了。
    “这倒也是。”
    青年耸了耸肩，算是认可了埃索伦的说法，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对那小子说出那些话呢？就不怕，影响到什么吗？”
    他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威严。
    “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这些的。”埃索伦对于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满不置可否，回答道：“他一直都在追寻这些，而且，现在的他，距离那些真相也并不遥远了。”
    “所以，太阳鸟也会有私心咯？”
    青年笑得很灿烂，露出了一口白牙。
    埃索伦沉默。
    “这里是天域，但也仅仅是大日和皓月的天域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并没有在路德的问题上纠结太多，而是转移了话题，说道：“真正的天域之中，也就是无尽云海之中，命运的轨迹无休止地蔓延缠绕着，那可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虽然，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太阳鸟，只不过是这片天域中的大日意志的体现罢了。但说到底，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
    “太阳鸟，是无尽云海大日之中诞生的生灵，是母神大人亲自创造出来的最初生命，而这片你还有我诞生的天域，是太阳鸟与天狼共同创造出来的秘境，直接对应草原的信仰与崇拜……也就是说，你的存在，仅关乎草原，而不关乎整个无尽云海，不关乎那万万千的命运轨迹什么事，你明白的吧？”
    他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埃索伦。
    后者沉默地点点头。
    “那就最好不过了。”
    青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他，正在归来的路上——从时间长河之中。而且，是你将他唤醒的。”
    埃索伦身躯顿时一颤，仿佛已经看到，遥远的天空之中，一只巨大的金色火鸟正羽翼翩跹，款款而来，姿态优雅，气度威严。
    那是他诞生的起源，他降临的缘由，他存在的意义。
    哪怕，最后也会无情地剥夺走他的一切，但起码，给了他一点点的，留存在那个世界上的印记。
    “你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青年如此说道，语气中不知是怜悯，亦或者是其他。
    “接下来，你可以真正的回来了。”
    他说道。
    “……应有之意。”
    埃索伦淡然点头，手不自觉地向后伸去，但却摸了个空。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埃索伦，不是他们眼中的那个光彩夺目的日之子了，那把向来不离手的日之剑佛拉格拉克，自然也离他而去了。
    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但到底，还是有点不甘。
    他露出无声的苦笑，在心中嘲讽着自己。
    青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轻轻挥手，火光流转间，一幅幅画面在他们眼前浮现。
    “来回顾一下，你过往的命运吧。”
    他轻声说道。
    埃索伦抬眼，看着眼前一幕幕熟悉的场景，面色未动，但内心却不自觉地开始抽动，眼眸深处，悲伤的情绪悄然而逝。
    拉特斯，他与路德、艾丽西亚和铂尔修斯初次相遇。彼时的他，还是个内心怀有十分炽热正义的人，但不知为何，却对这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三人报以了莫名的信任。后来，更是在鲜血天幕之中与他们并肩作战，共同面对血族以及后来出现的万物归一教的威胁。
    龙爪山脉，他坚持着内心的正义，哪怕贝罗因以神子之位诱惑，也丝毫不动摇，在暗中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路德他们，哪怕被误解也不曾改变初心。后来为了阻止贝罗因他们带走潘多拉而出手，本来以为会在此身亡，没想到关键时刻，路德他们却再次出现，对自己报以了无条件的信任，最终，拯救了自己，也让自己踏上了一条追寻答案的道路。王城之旅，路德孤身一人独自闯入其中，他与庄不予一个坚持正义，一个坚持侠义，或许可以说是志同道合，在酒馆之中以果汁代酒，倒也能聊得不错。只是对于队伍成员的内心迷茫以及未来道路的选择，都有点担心。当时的他还在庆幸着自己已经寻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没想到，倒是一直都在追寻着，直到如今，恐怕也不一定明了。
    然后，是堪培拉，盛大的音乐会，白合与姬由，以及神秘的梦乡之主诺娅所背负着的各自的羁绊，路德与艾丽西亚、安道尔与庄不予彼此之间命运的纠葛与交缠。
    接着，是圣城，从母神大人口中得到承认的自己以及其他人，终于获得了选择了自己接下来道路的机会，但其实，到底还是没有选择。从那时候，从路德问他的故乡的时候，其实自己就已经想过回来了。
    最后的最后，一切的命运，其拐角处锁定在了一幅画面之上。
    那是一位衣衫褴褛，面容警惕中带着柔弱的银发兽人少女，在她的面前，是一名红发红眸，笑容温和的青年。
    在东部遇到阿卡夏，或许，可以说是命运特意的安排吧，让自己在最迷茫的时候，获得了最坚定的支持，明白到了，草原其实一直都在期待自己的出现，自己，或许并没有逃避的理由。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签订契约，许下誓言了，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他目光闪烁不定，脑海中万千情绪涌动，最终，都只是化为了口中一声悠悠长叹。
    “若早知如此，你当初还会这样选择吗？”
    不知何时站立在他身旁的青年问道：“如果早就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宿命，你会选择和他们一起走吗？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正义吗？会选择救下那个女孩子吗？”
    “会。”
    几乎没有思考，埃索伦点头回答道。
    “为什么？”青年似乎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迫不及待地问道：“如果你当初不这么选择的话，说不定你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依旧存在于那个你一直存在，一直眷恋着的世界上了。”
    “能够存在，为什么还要选择消亡呢？”
    他看着埃索伦，注视着他的眼眸，目光凝固，不曾移动。
    埃索伦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如果我当初不那么选择的话，那我就不是埃索伦了啊。”
    “或许，以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埃索伦，但那些我做出的选择会告诉这个世界，埃索伦，到底还是存在过的。”
    “不能苟且偷生，只无愧于心而已。”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面色郑重。
    青年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会后，才幽幽开口道：“或许……你说的，比我想的更有道理吧。”
    “但是，人如果能存在着，那不是比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要来得开心吗？”
    “是啊，没错，但那仅是对于人而言的。”埃索伦看着他，眯着眼微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可是，我不是人啊。”
    “……”
    青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埃索伦看他这样子，也没怎么催促，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场景，眼中流露出怀念与眷恋。
    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个世界，他也是很不舍的。
    自己欺骗了路德和同伴们，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要走，他们应该会很伤心吧；还有皓萨娅，自己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不是真正的日之子，她肯定会生气吧？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啊；还有阿卡夏，自己离开了，她会不会伤心得哭出来呢？毕竟，是个看上去坚强但实则柔弱的女孩子啊……
    还有……还有……还有，还有很多啊……
    自己放不下的，忘不掉的，舍不得的……
    这么一看，果然，还是，有点不想离开啊。
    他缓缓闭上眼睛。
    眼角，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渗透而出，缓缓滴落，在虚空中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一簇簇火苗，在埃索伦周围盛开，绽放温暖。
    自己流泪过吗？
    埃索伦印象中，应该还是第一次吧？
    毕竟，太阳鸟，是不会流泪的。
    哪怕流了泪，那也会是——
    大日的眼泪。
    冥冥之中，似乎有沧桑古老的歌谣从遥远的彼岸，不见光芒的世界深处传来，很是清亮，似是少女的嗓音。
    她唱——
    魂兮魂兮，魂归来兮！
    魂兮魂兮，勿归来兮！
    魂归来兮，人将归去！
    魂勿归兮，人将归来！
    “魂勿归兮……人将归来……”
    他缓缓开口，和而歌之，一如远古的草原兽人，兴起则歌，歌则和之，一切，都是发自本心。
    本心所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到来。
    “有人在为你唱招魂歌。”
    身旁，青年的声音忽然响起，颇为低沉——
    “我问你，你……想归去吗？”
    埃索伦蓦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