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286章 天晴了

    皓萨娅感觉自己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境界。
    她不再是以一个真实个体的身份，借助血与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恰恰相反，此时此刻，她的血液，她的肉体，所有一切实质性的事物，都已经离她而去了。
    她仿佛脱离了一切桎梏，超然于这个世界外，淡然地飘浮在天空之上，看着周围呼啸狂卷的风雪，静默无语。
    在她下方，是一名正冒着风雪前进的少女。
    虽然衣裳已经十分破烂，精神也极为疲惫，但她依旧不屈不挠地前进着，步伐虽然机械但却未曾停滞。
    自始至终，她眼中那明亮而坚定的目光都没有动摇或者黯淡过。
    就好像是，哪怕再怎么猛烈的风雪，她也毫无畏惧，坚信着自己一定可以战胜所有的困难，如此自信。
    如同一匹高傲而尊贵的狼。
    皓萨娅知道那个少女是谁。
    那是天狼的血脉，皓月的后裔。
    “……大哉光明兮，维耀前路。”
    “至哉正煌兮，明德四方……”
    她缓缓开口，从爷爷那里学来的，古老沧桑的歌谣清晰明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在风雪之中响起，神秘而大气，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对长生天，对大日，对皓月的敬畏。
    而与此同时，更遥远，更黑暗的风雪深处，隐隐约约地，似乎传来了同样古老同样沧桑的歌谣。
    “……焚我身躯兮，同体山河。”
    “燃我心魂兮，共煊日月……”
    相比起皓萨娅的清晰明丽，这个声音显得炽烈而张扬，就好像火焰在肆意燃烧，温暖与热情中拉出神圣的影子。
    “……”
    皓萨娅眼中，那正埋头前行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
    迷蒙间，似乎有一团金色的火焰突破了风雪的阻隔，洒下光明与温暖。
    那火焰逐渐拉长，灿烂的线条在雪花中一点点勾勒，描出了眼睛，描出了翅膀，描出了双足……最后，描出了一只神圣威严的神鸟，他静静地扇动着双翼在天空中翱翔，所到之处，风雪尽消。
    点点金光从天而降，皓萨娅和少女同时抬起头。
    顿时，目光被金色所占据。
    随着那炽烈与热情一同到来的，还有宛若神明的鸣叫声，响彻云霄——
    “刹那光辉兮，永耀万世！”
    ***
    漫漫风雪所为之折戟的营地之前，高傲尊贵的银狼忽然转过头，望向飞雪迷茫的远方。
    一会后，他又转过头，继续面对着夏露。
    “那么，你刚刚所说的，是指？”
    他问道。
    “很简单，我希望你能把力量借予我。”夏露回答道：“若要重现银月之光辉，和红月安苏的战斗时无法避免的，但我现在，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
    “足够的力量？”
    银狼皱了皱眉头，目光紧紧盯着夏露，默然不语。
    夏露手中握着朗基努斯，神色淡然。
    因为沉睡了太久，所以，现在的她即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恢复，但也不过是冠冕级的实力，想要对付安苏，确实有点低了。
    “我不想麻烦母神大人。”她又补充道：“银月与红月之争，本就是吾等银月眷族所应负责之事。银月既借吾等力量，吾等也必全力维护银月之光辉。而如今，几位始祖都不在这里，其他眷族的先祖多半也与以前我一样陷入了沉睡，亦或是遭遇了变故。为此，必须借助你的力量。”
    “这是情理之中，我自然知道。”银狼先是点头，肯定了夏露的说法，随后又摇了摇头：“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将剩余的银月之力借予你。”
    “为何？”
    夏露握紧了朗基努斯：“银月之光辉，不容污秽亵渎！”
    “是的，然而，我无能为力。”
    银狼没有为夏露的举动而改口，依旧坚持己见：“我与你不同，远古血族到如今只剩下你身边那两个了，但天狼始祖的血脉还在传承，如果我将银月的力量借予你，那么，我便没有力量去庇佑那些族人了。这样的心情，同为一族先祖的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他反问了一句。
    “……”
    良久的沉默后，夏露放松了紧握着朗基努斯的手，点了点头。
    “若是月之枝未曾沉睡，恐怕部落的情况也不会那么糟，那我也能有余力相助了。只可惜……”
    银狼轻叹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阿苏斯等天狼部落的族人纷纷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吾等空负天狼血脉，却无法唤醒圣物，枉负皓月之名！”
    在阿苏斯的带领下，天狼部落的族人纷纷单膝下跪，表示忏悔。
    银狼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未变，只是摇了摇头：“起来吧，也怪不得你们，毕竟，一千多年了，连能够成为月之子的族人都没有，又如何能唤醒月之枝呢？”
    “先祖恕罪！”
    阿苏斯站起身，但却依然低着头。
    显然，银狼的话依然让他感到十分惭愧。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能停留的时间也不多了。”
    银狼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凛冽的风雪：“再过一会，大暴雪就该停了，你们且早点行路，我也须抓紧时间积蓄力量，若无要紧事，便不要打扰我了。”
    “是，先祖大人！”
    阿苏斯恭敬地回道。
    “至于你们……”银狼又将目光放到了夏露身上：“我无法帮到你们什么，姑且能做的，也就是祝你们好运了。”
    “皓月之光辉，就拜托你了，新月的先祖。”
    “先在此别过吧，日后银月重现之时，或许还能再见。”
    说罢，他不待夏露回应，一甩尾巴，转过身，迈着优雅的步子往暴风雪中走去。
    渐渐地，他的身影变得虚幻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不知为何，消失之前，他似乎还稍微转了一下头，目光好像透过风雪看到了更远方的景象。
    “这样便好。”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再没有了那头高傲巨狼的身影，仿佛刚刚的情形都只是幻觉，只有笼罩在他们四周，帮他们抵挡住了周围暴风雪的银色光环还在默默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
    “……唔。”
    眼皮慢慢睁开，朦朦胧胧中，皓萨娅看到了一个浑身包裹着金色火焰的人。
    他的手中，举着一把剑，剑上也燃烧着火焰，宛如太阳，炽烈而张扬。
    远古歌谣中，高举太阳的日之子，最终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吗？
    皓萨娅愣愣地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正浸泡在这片金色的火海之中。
    没有被灼烧的痛苦，反而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温暖，直入心底。
    就和眼前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
    “嗯？醒了吗？”
    就在她怅然出神的时候，眼前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苏醒，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太阳鸟的火焰，虽然可以舒缓疼痛，但这只是心理方面的，如果有哪里的伤口特别严重，还是要早点说比较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了变，带上了些许自嘲的味道：“……虽然，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就对了。”
    “……”
    皓萨娅的眼睛渐渐睁大：“你、你……怎么是你！？”
    “怎么？”
    埃索伦歪了歪头：“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啊！”皓萨娅涨红了脸，情绪变得很激动：“怎、怎么会是你来救我！？爷爷他们呢！？”
    “他们在抵挡暴风雪啊。”埃索伦很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又十分贴心地嘱咐了一句：“你还是不要太激动比较好……你的伤口，还有体力……”
    “唔……”
    被他这么一说，皓萨娅才隐约感觉到，从自己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疼痛感，以及体力枯竭到接近虚脱的身体。
    目前的状况，似乎的确不适合她去过多地计较那些小事了。
    她嘴唇开合了几下，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飘浮在温暖的火焰之中，看着金色的太阳鸟振翅翱翔，在风雪迷蒙之中奋力前行。
    埃索伦笑了笑，没说什么。
    良久之中，呼啸的风声之中，似乎传来了少女若有若无的声音。
    “谢……谢谢你。”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叫人无法听见。
    但埃索伦还是听见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没什么，只是，下次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如果不是看到你身上的伤痕，说不定我也会骂一骂你了……暴风雪中到处乱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唔！”
    皓萨娅鼓了鼓脸，面露不忿，想反驳几句，但最后却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确实是很不应该，并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所以也只能颓然地低下头。
    “你说是就是吧。”
    她大概是很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并不打算和埃索伦说那个血狼部落的族人偷袭她的事情。
    这是天狼部落的家事，不需要其他人掺和。
    “还有……别以为救了我这么一次，我就会感谢你！”
    “哈？”
    埃索伦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连忙回头，结果正好对上了少女倔强的眼眸——
    “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
    “别以为你救了我，你就比我强！”
    “我是天狼部落的首领，是天狼的直系后代，是月之子！”
    “我……不会输给你的！”
    说罢，她呲了呲牙，似乎是想验证自己的这个说法。
    “额……那好吧。”
    埃索伦随意地耸了耸肩，算是同意了她的话语：“还人情的话……那就还吧……”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少女顿时气急败坏。
    “没有。”埃索伦转过头去，语气轻描淡写：“我只是觉得，你再这么激动的话，说不定伤口会变得更严重哦。”
    “你！”
    皓萨娅咬紧下唇，心中恨得痒痒。
    “还有……我说过了……”
    埃索伦忽然又开口了，声音变得低沉，但却又带着一股不可置疑的神圣——
    “这样的证明，对于你而言……”
    “毫无必要。”
    寒风吹过，将他的话语带到皓萨娅耳边。
    她愣了愣，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有什么话堵在心口，无法明说。
    远处的天边，乌云似乎正在逐渐散去。
    暴雪渐停，风雨将息。
    天晴了。